事后,我去翻他那被压迫下的劳动成果,却惊讶的发现一百多篇评定,竟没有一篇是草草了事的。字迹上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的痕迹,我沉默了,我想白一君无论何时都是个认真的人,不管他表现得有多吊儿郎当,多玩世不恭,他总会认真对待几乎每一件他认为必须认真对待的事。这是我觉得他最难得的地方。
那么……那么……
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和他吵架的呢?为了什么和他闹到那个地步的呢?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我们一夜之间成了仇人?
我怎么好像失忆了一般怎么都都找不到问题的缘由了呢?
我觉得茫然,而且无措。
天花板一片亮眼的白,是因为反射了太阳光,光线照在我脸上,我眯了眼,觉得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程老师,那个……快上早自习了,我们能回教室了吗?”一个有点怯生生的声音猛然把我惊醒。
“作业补完了?”我皱起眉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完了。”
“放雷老师桌子上,走吧。”我摆了摆手。
“哎,那我们走了。”
两个孩子把作业摆在我斜对面那张桌子上之后急匆匆出了办公室,我本想也拿着书本去教室,却被突然闯进门来的家伙差点撞翻了手里的实验用具。
“哟,抱歉抱歉真抱歉,我没看见你。”撞进来的高个子男人一连串的道歉让我一阵头晕。
“我这么大一活人你都没看见……”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你还能看见什么啊?”
“哪么大一活人了?你跟我们班‘宝贝儿’一边儿高。”
“雷震生同志,我明确告诉你,我比你们班那‘宝贝儿’高。”故作严肃,我阻止他再做这种无聊的比较,端稳了实验器具,我叫他,“走吧,快打铃了。”
“嗯,等我把眼镜戴上。”匆忙从抽屉里摸出和我那幅几乎一样的黑框眼镜,又从墙角抓起巨型三角板和装着一堆长方体正方体的纸袋,雷震生跟着我往外走。
“8班俩学生刚补完作业,放你桌上了。”我边锁门边提醒他。
“噢,知道了。”点了点头,他补充,“白一君教而不严,你这个组长可得说说他了啊,都高三了还有不完成作业的,这哪儿成。”
“他是该反省了,都这时候了还不来,早自习班主任必须在班里他又不是不知……”我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对方用疑惑的口气打断了我的唠叨。
“他早就进班了啊,我就是从他手里把那俩不写作业的给拽出来的,这小子太护犊子了,一开始还不放人呢……”
后头的抱怨我没心思听了,我就觉得脑子里似乎进了东西,奇声怪响一同涌来。白一君没进办公室,他直接进班了!亏我还傻乎乎的想该怎么面对他,到头来他根本就不想面对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白一君,你行,你真行!
“怎么了你?”一旁的人似乎发觉了我的不对劲。
“没事,胃疼。”咬紧牙关,我摇了摇头。
雷震生,芳龄二十九,公元一九七六年生人,一九七六年是个大灾年,唐山地震死了三十万,余震波及北京,在天摇地晃中,一个足斤足两的男婴呱呱坠地,这就是二十九年之后带着黑框眼镜一遍遍强调“正方体一共12条侧边”的雷震生同志。身为人民教师……我觉得他比我还堕落。
“那个……”我轻轻咳嗽了一声,“雷老师,我好像看见你们班的吕思北刚从咱们办公室出去。”
“噢,是啊。”正忙着低头擦桌子的家伙有意无意应了一句。
“他有什么事吗?”我用余光看着他,他用头顶对着我。
“没什么,问我几道题,我给他讲了讲。”
我不是女人,但我有直觉,而且比较准确,我不是侦探,但我有经验,而且比较丰富,于是我确定,雷震生在撒谎。
他那张本来就苍白的,难以隐藏血色浮现的脸开始发红,或者说更红了。那让我觉得他几乎是个纯情少年了,比我没遇上白一君时候还纯,比纯还纯,比特别纯还纯。
“你擦什么呢?什么弄桌子上了?”我现在觉得我有点坏了,特坏特坏的那种,这不能不说是白一君的真传,想当初我们初尝禁果之后的那段时间,即便在学校也时常会欲火中烧,于是办公室成了芙蓉帐,芙蓉帐暖之后,我总是习惯性的拼命擦桌子。
“再擦,桌面儿都漏了。”白一君一边系好腰带一边朝我坏笑。
“你管得着么。”我低头,脸红,在心里给了他一梭子。
而现在,雷震生的表情,他擦桌子的力度,以及那个我没能准确捕捉到的“宝贝儿”的背影,全都指向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高三年级组第一办公室,再次成了鸟窝,什么鸟?鸳鸯呗。
不过有点不同的是,我是老师,白一君也是老师,雷震生是老师,可是他的宝贝儿是个学生,就算那孩子已经过了18岁,就算他已经领到了身份证,就算时间已经进入了21世纪,人们的道德观念越来越淡薄,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可是……
“雷老师。”我又咳嗽了一声,“你说……师生恋到底算不算冲破道德禁区啊?”
“啊?”似乎让我吓着了,他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干笑着看了我半天之后,雷震生才稍稍缓和了自己僵硬的表情。
“不算,绝对不算。”扔下抹布,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默了片刻之后问我,“我倒是有个差不多的问题,程老师,你说用上班时间谈情说爱算不算渎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