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白一君正躺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呼吸均匀,透着一种彻底的疲惫之后酣睡的踏实。若说幸福之后会疲惫,那么反过来也是成立的,我活过来了,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睡个觉了,这就是疲惫之后的幸福。
“程老师?”一声小心的呼唤让我条件反射一般把视线收了回来,侧过头看了看,发现从门外探进脑袋来的居然是吕思北。
“我都说了不让他来,这小子非来不可。”后头跟着的是雷震生,他冲我点了个头之后接着“数落”根本就没拿他的“数落”当回事儿的孩子,“这得亏是礼拜六,要不你爸妈还不跟我拼了。”
“不会的,他们绝对信任你。”耍赖般地笑着,吕思北走到我旁边,看了看沉睡中的白一君,随后把手里提着的一大袋子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您好点儿了吗?昨天我们听说您住院了,都吓了一跳,大伙儿说要来看您,结果他不让。”
吕思北指的是雷震生,话里多少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雷震生没说什么,只是有点傻乎乎的笑了笑。
“最嚷嚷着来看你的是哪个班的学生知道吗?”他小声问我。
“……总不会是我那个班的。”想了想,我有些自嘲地笑了。
“嗯,你那个班的学生也说要来,但是没有白一君那个班呼声高。”雷震生坐下,指了指在旁边床上发出细小鼾声的家伙,“我昨天回学校报信儿,他们班一听说你病了,当时呼啦站起来一大片说要来看你。”
“不会吧……”我怀疑他在哄我。
“真的,骗你是孙子。”雷震生边说边碰了碰吕思北,“去把粥端来,打开晾晾。”
简单应和着,吕思北站起身拿过带来的小保温桶,打开盖儿,放在水果旁边。
“你们想馋死我……”一股浓浓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几乎快按捺不住了,本来就软绵绵的声音愈加有一种焦躁的无力,“这两天我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快拿一边去,别让我看见吃的。”
“不是给你的,知道你不能吃。”雷震生把粥桶盖上一半,笑得有点坏,“给小白他爹带的,我妈今天早晨刚熬得的,这一天一宿了他什么都没吃,昨天我从学校回来给他带了点吃的,他连看都没心思看,说等你彻底没事儿了再说吃不吃饭的事儿。”
我没说话,应该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好意思直接表明自己的感动,尤其是当着学生的面。于是,我决定岔开话题。
“你刚才说……八班的学生要来看我?”
“那可不,你不知道吧,其实学生挺喜欢你的。”
“我以为他们都挺恨我的。”
“您是严厉,但是您拿学生当人看。”吕思北插嘴,“我们私底下说过,程老师虽说给人感觉没有人情味儿,考试也特难,但是从来不挤兑学生,要是能多笑笑,多跟我们聊聊就好了。”
“……”我一时无语了,心里百味杂陈,“好,那等我出院了,我尽量多笑笑。”
“就是的,这就对了。”雷震生点着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八班的孩子昨天放学之后让我拿手机录了一小段视频,说给你看看。”
接过手机,我按了播放键,紧接着,一段虽不大清晰,却格外让我错不开眼珠的视频放了出来。
是八班的孩子,他们三两个七八个的在镜头前出现,简短说着安慰和祝福的话,然后就是那个在班上最够格称之为“闹将”的孩子跳到镜头前,大声唱了一段《你快回来》。
虽然刀口被带得有些疼,我还是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这是谁教给他们的啊。”把手机还给雷震生,我问。
“这还用谁教吗。”淡淡扯动嘴角,雷震生看了看躺在旁边床上的家伙,“这叫传染,学生都聪明到极点了,知道你们俩不一般,白一君见天儿说你好,他们班的学生能不受影响吗。”
我又没能说出什么来,我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一个有点困倦的声音拦住了。
“这一大清早的谁跟这儿鸡毛子喊叫呢……”
白一君醒了。
他晃里晃荡坐起来,看到来访者之后努力睁了睁自己的小眼睛。
“哟,你来啦。”他指的是吕思北。
“白老师。”孩子朝白一君打了个招呼,随后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保温桶,“您吃点东西吗?这是阿姨早晨起来刚做的。”
“阿姨?”白一君揉了揉眼睛,“谁阿姨?”
“哦……没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吕思北傻笑了两声,“雷……老师的妈妈。”
“真恶心,还妈妈呢,我们一般都说‘雷震生他妈’。”从床上下来,白一君走到保温桶旁边,低头闻了闻那种浓粥的浓香,“另外还有,我们都得管雷震生他妈叫‘阿姨’,你凭什么也这么叫啊,什么时候你跟我们平辈儿了?”
这语调简直就是揶揄了,白一君侧过脸冲我挤眼吐舌头,那样子让我又找回了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我想说行了都别开玩笑了,老白你要吃东西去阳台上吃,别让我看见我受不了。
我想说雷震生你回头替我谢谢孩子们,尤其是八班的,跟他们说我尽早回学校。
我想说吕思北你回去吧,现在高三了,有工夫多复习复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我想说的话很多,虽然我不确定自己有力气能说完它们,而事实上我真的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接下来的情境让我把所有还没说的话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