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脑袋的浆糊,到后来都不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我只是明白了我在手术室接受抢救的时候,在外头等着我的白一君是什么心情,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若是换成我现在听到大夫说情况很危险,人可能抢救不回来,我一定会比白一君还冲动,还无礼。
之后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我记得我听到大夫说输血,我记得我冲大夫说输我的血吧,我跟他一个血型的!我记得大夫说刚做完手术的人决不能大量损失血液,您别害怕,他不要紧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没有脑损伤,只有外伤,现在在接骨,等麻药劲儿过了就彻底没事儿了。
上天保佑!我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
再后来,我又等了很久,我在椅子上从坐立难安到昏昏欲睡,然后就是头晕恶心,小护士过来看我的情况,帮我量血压,当得知我血压前所未有的上升到了130的时候,我已经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啊,白一君,你让我在这种情况下摆脱了低血压的魔爪,我该谢你还是该恨你?我该诅咒你干脆别从手术室出来了还是该盼着你赶紧出来好拳打脚踢揍你一顿?
手术结束时是晚上八点,我一直没有吃东西,一直坐在这儿没动地方,我不敢站起来,我怕突然的高血压和饥饿导致的低血糖相互作用会让我栽倒在地。于是,我就这么干坐着一直煎熬到他手术结束,煎熬到大夫对我说去看看他吧,没事儿了,手术相当顺利。
解脱了,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然后,等到躺在床上的家伙终于在麻药过后睁开眼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bursttotears,就是那样的。
“我没事儿……”白一君声音虚弱的冲我笑。
“我快出事儿了……”愤愤地擦掉眼泪,我冲他咬牙切齿。
“别哭,我死不了。”他抬起没有骨折的右臂帮我抹掉脸颊上的眼泪,“我命大着呢,再说,我哪儿能扔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闭嘴!”我恶狠狠地骂他,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煽情!”
他轻轻笑了,然后叹了口气,似乎在犹豫该对我说什么,好半天,他才终于开了口:
“你放心,我这个比你恢复得快,大夫说我就这一点外伤,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的去上班了,只要别碰伤处就可以。”
“嗯。”我点了点头,想着该跟他说些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至少可以缓解一下车祸之后的惊魂未定,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惊魂未定又再次受了打击的,成了没有出车祸的我。
“你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分神吗?”他说,“其实我早晨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有问题了,后来我课间的时候自己去买了份报纸,我看见那个中缝的通告了,小波,我原想就这么过去就过去了,可谁知道……人果然还是情感动物,我在高速上一个人开车的时候脑子就越来越乱,我想刹车来着,可脚底下却不听使唤……”
白一君说人是感情动物,我深信不疑,因为那天我就十分彻底的进行了一次重大情感体验。我觉得如果说考验一个人心理承受能力的事件有十个等级,那么我刚刚经历的就是第十一级的,它超出了我的承受度,让我差点崩溃。
虽说转危为安,虽说大难不死,但断了一条手臂,裂了两根肋骨,还在脸上留下了安全气囊的高温烫伤,可以说是代价惨重。
不过白一君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虽说断了一条手臂,裂了两根肋骨,还在脸上留下了安全气囊的高温烫伤,但是,转危为安,大难不死是对他长期以来积德行善的最佳回报。唯一遗憾的就是他那辆宝贝车碎了三块玻璃,报废了两扇车门,还掉了左前方的轮胎。
“这他娘的光维修就得一个月呢吧……”白一君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看着窗外,“唉……”
“你怎么不想想给我造成多大精神损失?”我前所未有的想揍他,惩罚一样的,我抬手轻轻戳他脸颊上被烫伤的地方,在夸张的尖叫过后,白一君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精神损失有我的大吗?咱不说上次你做手术差点没活过来,就说这次,你是事后听说,我可是身临其境。”受伤似乎并没有减弱这家伙嘴上无德的本事,跟我唠唠叨叨说了他当时的心情之后,白一君的可怜兮兮当中还多了一丝委屈的成分,“不行,等我这只手能动了,你得好好补偿我。”
“行,今年的年终效益我都给你买好吃的行了吧。”好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我边说边摸了摸他的头顶。
“这不是我最终目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坏笑,白一君凑到我耳边低语,“我要的是灵与肉双方面都能得到享受的那种。”
“……古老而又神圣的仪式,是吗。”我脸红了,但是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我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你啊,典型的,灾星未退,色心又起。”
“没办法,谁教你那么让人心潮起伏热浪翻呢。”白一君淡淡扯动嘴角。
那天是个星期四,晚上,我给校长打了电话,跟他简单汇报了情况,然后在校长“为什么我们学校的老师这两天接二连三出问题”的唉叹声中挂掉电话。我没有通知雷震生他们,我想反正我第二天是要上班去的,到时候再说吧,大晚上的让人家再跑一趟也过意不去,但等我从楼道里打完电话回到病房时,看见白一君正在用还插着点滴针头的右手给雷震生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