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尝试着坐起身的念真,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而那慌乱中抓着被子裹住肩膀,又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的举动,让冯临川不经意间就皱紧了眉头。
哼,假清高。
反手关好门,几步走过来,冯临川坐在桌旁。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回答。
“别让我问第三次,为什么不吃饭?”提起这个就让人火大,冯临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怕我在里头下药毒死你?”
“那里头……”似乎为了澄清自己绝不会有小人之心,念真不自觉间就出了声,身体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回过头,“那里头是荤油。”
“什么?”冯临川简直要笑了,“荤油你都吃得出来?”
念真没有说话。
“山上弟兄,无肉不欢,你可好,连荤油都……”边说边站起来,走到床边,冯临川坐在床沿,俯身去看那和尚的侧脸,“吃不得?”
突然发觉到那淡淡的烟味已经贴得如此之近,念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正和那男人四目相对。
莫名的恐慌让他身体有点僵硬,但戒备心极强的,透着无助的眼神却不见懈怠。
不过,就在冯临川开口戳穿他那眼神的力不从心之前,一阵肠胃的哀鸣就传了出来。
咕噜噜的动静,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冯临川先是一愣,紧跟着就笑出了声。他在念真恨不得马上自行了断的眼神里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就喊了一嗓子“进来!”。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把守在外头的两个匪兵。这是何敬山给念真号过脉之后,发觉他基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才临时增加的守卫。
“大哥,什么事?”
“去告诉后厨,做几个素菜端过来,要快,另外,别用荤油听见没有?”
“哎!”赶紧答应着,两个匪兵往后厨跑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单方面的僵局。
冯临川自在潇洒,念真却越来越有干脆自尽的心思了。
但对方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且还颇有兴致的等着看他更多有趣的反应。
念真能感觉到这一点,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镇定下来。饥饿带来的烦躁让他思路纷乱,不过最终,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用最大的沉稳开了口。
“施主,可否……放我下山。”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冯临川眼里发了亮。
他在求他?!
那个总一脸凛然,就如同怀揣着救苍生于苦海的慈悲心一般的和尚,现在,开口求他了?!
“不说我是‘匪’了?”冯临川挑起嘴角。
“……施主,我还有要事,不可耽搁太久。”
不回答?还是默认?
“你的‘要事’,是这个吧?”淡淡然说着,冯临川把手里那包着金刚经的包袱引诱一样的,放在桌上。
念真循声而去,看见那包袱时,本来已经无力到极致的脸上,突然见了些希望的光彩。但又怕这情绪让对方察觉到,他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去,保持着冷静点了点头。
“这是……金刚经。”
“我知道,我认识字。”冯临川答得格外坦然,却唯独不接着往下问,就等那和尚自己说。
“这经文……要送到……”不知该不该说出净云寺的名号,怕一旦说了,会给寺院引来什么麻烦,念真有些迟疑。
“送到哪儿我管不着。”
“既是这样,那……”
“怎样?”
“……可否,就放我下山去?”
“可否啊……可否呢?”低沉的嗓音这般念叨着,低垂的眼再抬起时,犀利的目光就投向了念真,似乎还在玩味那可否二字。
“施主,一部金刚经,对你来说,不值分文,可对我来说,却是佛门至宝。佛渡有缘人,若是施主能以慈悲为本,方便为怀,放我下山。我定将为施主诵经祈福……”
“祈福?”一下子没忍住喉咙里的冷笑,冯临川打断了念真的话,从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抄起个扁平的银盒子,打开之后撤出一支烟来,又划了根阳火点燃,轻轻浅浅吸了两口之后,那半眯着眼,一身匪气的男人才再度出声,“我都当上土匪了,就没打算过有‘福’。大师,你求错人了。我知道你忍辱负重开口求我,不过就是为了下山。你想拿你那套教义引诱我上了你的勾,想让我不放你就心里有愧,是吧?可你想想,我既然能在道儿上混这么多年,就证明我早把道儿上的是非因果都参透了。我连枪毙自己个儿弟兄都不带眨么眼的,能因为不放你个和尚下山就心里有愧?可能吗?啊?大师?”
接连几个质疑,问得念真脸色越来越难看,极大的愤怒已经让他就快要失去了出家之人应该有的淡泊和从容。而那似乎正在讥笑他失败的劝诱的男人,却轻轻松松走到床边,伸出手来,先是一手扳住了念真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紧跟着,便绝对出人意料的,伸过另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念真的手腕。
那前一刻还在不自觉用冰冷的指尖捻着念珠的和尚,下一刻,就已经被猛的扯去了身上最后一件在意的物件。
“我姓冯的,不信因果不信佛。”把那串珠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冯临川看着对方快要忍到极限的表情,微微挑起了嘴角。他把那念珠凑到自己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以嘴唇轻触那些饱满圆滑的木珠,而后将之与金刚经一起放在桌上,“您的斋饭,待会儿就能送来,大师,您不妨先吃饱了肚子,再筹划筹划如何从我这冯家寨或偷偷摸摸或堂而皇之走出去吧。记得这回要把想说给我听的话编的动听一点儿,说不定,我就偏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