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饭呢?”
“……要是二小姐方便的话,劳烦叫个人随便给我拿点干粮吧。”
“压寨夫人啃干馒头?成何体统。”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啊,对我大哥来说,你是独一份儿的压寨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冯溪蝶靠着背后的柴火垛,翘起二郎腿,“要说,我大哥虽说是个混蛋脾气,可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
“上心?”
“嗯,他心里烦的都快疯了,我看得出来。”
“……烦我。”
“不是烦你,是烦他自己。”
“……”
“他是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就是拿你没辙。”
“哪来的没辙,不是已经关在这儿了吗。”
“要是以往有人敢这么对他,现在早就埋了。”
二小姐一句话,说得刚才还在苦笑的念真一下子收敛了表情。
他想起来了。
第一次相遇时,冯临川简简单单就枪毙了两个不听他话的匪兵,那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儿……
“管寨子,他一绝,可对付人心,他还不如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没真心喜欢过谁,所以现在,他因为你,就彻底乱了营了。”
念真听见了喜欢二字,他是真的听见了。
可……
“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新鲜玩物而已吧。”
“玩物?”再次笑起来,冯溪蝶大大咧咧搭住念真的肩膀,“你大概不知道吧,要是一座山头的老大,带着一个人见了所有头头脑脑,还摆了酒席,杀猪宰羊,让全寨子的弟兄喝酒吃肉痛痛快快闹腾一场,那就等于是把山头削下一半儿来给了这个人。说得再严重点儿,是把自己性命也分了一半一块儿给了。他让山上弟兄叫你一声二哥,所有人就会把你看得和他一样重,你出了事儿,弟兄们就是赔了自己的命,也得护着你。你活着一天,他就不能再找别人,你没罪过大到让寨子全军覆没,他就不能打你骂你。这就是土匪的道义,冯家寨不是北京城,冯家寨是有矩可循,有理可讲的地方。他把你关起来,是他不对,所以,我不管怎么骂他,他也没道理还口,就是这么回事儿。”
安安静静,听冯溪蝶说完,念真好久都没有再出声。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让他心里跳得好像随时会死了一样。有种格外复杂的情绪奇迹一般让他刚才悲愤的漩涡以最快速度平息了下来,而另一种难以名状波澜,却又紧跟着涌起。
“你非得跟自己赌气,我也管不了。”吁了口气,冯溪蝶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尘土,“那你就先委屈委屈跟这儿待一阵子吧,我会让后厨送饭过来。哦对了,再拿过来几床被子,省得夜里冷。”
“……多谢二小姐。”
“一家人,客气什么。只不过,我劝你别指望我大哥跟你赔不是,他那个人呐,要多轴有多轴,掉了脑袋也不说自己错了。可他要是心里觉得自己不对,话里话外,还是能听出来的,就是你得仔细‘品’。”有几分狡黠的笑了笑,冯溪蝶留下最后那个满是暗示的建议,转身出了柴房,只留下坐在原地的念真抱着膝盖,沉默中反复想着刚才所有的交谈。
念真在柴房里呆了三天。
第一天,匪兵送来被褥饭菜,那是冯溪蝶的安排。
第二天,莫名的又多了一床褥子,同时和晚饭一起送来的,是切好的,摆在白瓷盘子里的西瓜。
第三天,在前一天的基础之上,还附带有一瓶花露水。
念真叫住送东西的匪兵,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告诉二小姐,不用这么操心了,他好得很。
但匪兵只是冲他一乐,然后告诉他,二小姐就安排了头一天的事儿,后来的这两天,都是大哥亲自打点的。
“……什么?”念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哥说,山上夜里风太凉,伤身子,柴房冷,得多加一床褥子。另外现在是夏天,蚊子越来越多,抹点花露水,省得挨咬。哦对了,花露水不是大哥的,是何三爷一个上海朋友带过来给夏三奶奶用的。不止一瓶,您随便用。”说完,匪兵冲念真点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那一夜,念真没睡踏实。
多铺了一床褥子,更柔软,更温暖,但睡意却弃他而去了。
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清晨的阳光照在刚刚睡着没多久的念真脸上时,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冯临川。
那男人看上去有点疲惫,头发凌乱,眉心紧锁,胡渣明显,将手里那似乎是为了提神才抽的烟熄灭在门框上,冯临川走进柴房。
他没有叫醒念真,而是一声不响躺在了旁边。
抬起手,他揽住念真的腰,那动作格外轻,轻到让熟睡的人几乎不曾察觉。而后,他缓缓闭上眼。
等到念真醒过来,发觉到身后贴着的人,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意识到冯临川就在他旁边,念真吓了一跳,尽量小心的翻身和对方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那闭着眼,呼吸均匀的男人。
怎么看,都不是平常状态下的冯老大了,眼前这个人,十足的透着……邋遢?又或者,落魄?
“琢磨怎么杀我呢?”突然间低声开了口,冯临川睁开眼,看着一脸失措的念真。
他眼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慌乱逐渐变得淡定,念真扭过脸去,往后缩了缩,回应了一句“怎么敢。”
“你都恨死我了,怎么会不敢杀我?”
“……手无寸铁,怎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