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立一卧,目光同时集中在盘纽上,所想之事全然不同。
苍厘尚未抬眼,冷不防牧真矮了一截,倏然膝上榻来,摁上自己胸口。他错楞着,闪避不及,给牧真捉在手里,拨了一下,婚服襟子斜撕了半拉。
“有这么难?”牧真理直气壮,手还在使劲,顺着肩肘两下里一扯,登时将苍厘半个身子剥了出来。
苍厘没想到他直接上手,更没想到这袍子里竟什么都没有。但牧真比他反应更快,瞄见他光溜溜的胸膛,眼珠一僵,雷劈了似的朝后一抻,羞愤难抑道:“你衣服呢?”
“刚脱了。”苍厘同样梗在当地,落在腰上的婚服褪也不是,穿也不是,“继续吗?”
“所以,你方才说‘木已成舟’是什么意思?”牧真不依不饶,圆睁的目中嗔然盈着一层水光,“你被人欺负了?”
他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苍厘实在始料未及,却是淡淡“啊”了一声:“给人欺负了,又怎样。”
“不怎样。我替你杀了他便是。”牧真面色凝重,如是起誓。
往事如风常伴吾身
苍厘不想有朝一日牧真也能说出这种话。
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不由叹了口气。虽是一时义气之言不可当真,但见牧真态度,一切或能从长计议。
眼下当务之急是从塔里出去。
“好,我记下了。”苍厘颔首,“不过你还不算了解我。白雪鸿么,我不欺负他算好了。”
牧真蹙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嘘。”苍厘示意他噤声。
窗边有了动静,窸窸窣窣,好似小石子砸上窗棂的声音。
不知又来了什么新麻烦,苍厘捏捏眉心,示意牧真去看。牧真推开窗子,朝下一望,看到灯火澜漾的河里浮着颗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口。
正是齐逍。
苍厘闻声起身,心中莫名涌出一丝欣慰,颇有种自家养的牛犊能耕地的朴实喜悦。
他将半褪的袍子系在腰间,探出头冲齐逍简单比划一下,示意他此地危险,不要靠近。未料齐逍举起两臂,直接冲他比示出个问题:怎么走?
这人会手语。
苍厘觉得新鲜,手指交错着回道:刚找到路,马上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雪鸿站在门口,挑着半边眉毛:“你做什么?”
苍厘不想这人还会登门造访,连带门都不敲。他很是自然地转过身,一面背着胳臂同齐逍打手势,一面应付道:“这都看不出来?吹风。”
“吹个风脱成这样。你怎么一点都不规矩。”白雪鸿目露危光,“安世辰,别耍花招。”
“若我耍了,你又待如何。”苍厘一面与白雪鸿周旋,一面同牧真传音,【帮我做个事】。
他手腕一撑坐上窗沿,转手搛着琉璃鼻烟壶丢下船。
牧真倒吸一气:【你别乱来!】
【带齐逍去明珠井。】苍厘淡淡道,【放心,我说了你是此境钥匙。你只管说话,他不会知道你真身。】
齐逍已抬手接准鼻烟壶,按照苍厘嘱咐重新潜入水中,朝东边游去。
牧真灵体渐散,看着白雪鸿一步步逼近苍厘,如临大敌:【那你……那他……不行!】
【你们快些。梦破了自然没事。】苍厘瞥着牧真给壶中引力一点点扯走,不忘轻笑,【若他欺负我,你替我杀了便是。】
白雪鸿冲溃牧真的残影,站在苍厘面前,脸色不善道:“我有事问你。”
“我也有事问你。”苍厘面不改色拉好衣服,摸着两粒盘纽系了,“这衣服不是与你心意相通,我乱动就得死么。”
“哦,我是没感觉你乱动。”白雪鸿眯起眼上下打量,心生疑窦。
“那便证明我确实只想吹风。”苍厘耐心同他绕弯子,“这船上风还挺大,吹冷了。城主传些酒食来,我们边吃边说吧。”
“你也知道冷?”白雪鸿嫌弃道。
但兴许是苍厘态度大好,白雪鸿也没有拂人面子,出去片刻,唤了酒肉点心。满满一桌摆好后,他先饮一口碧生泉,方才开腔:“说罢,你将我的鼓藏在何处?”
“我想想。”苍厘无心吃喝,用箸尖一点点捣着碟中金镶酥,作势思索,“平素不用时,一直收在亮台朝雪阁。难道我没同你说过么。”
“亮台都找遍了,没有。”
“你没找对。”苍厘垂眉淡道,“那鼓是你留的。你若想要回去,我必不能藏私。”
“……算你识相。”白雪鸿饮尽觞中酒,沉沉望他。眼珠蕴着碎的青,几多参差,草长苔生。
苍厘给他密密的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正待出声,面前碗碟悉数震碎。对面这人一掌拍在桌上,俯身而过,另一手捏了他下颌,托在掌心细细端详。
白雪鸿本就生得雌雄莫辨,艳若日丽中天,久观刺痛人眼。此刻略带醉态,又似挑剑照春江,锋芒宛转,汹汹滟滟。
苍厘不想他酒量差成这样,暗忖一杯而已,不至于。却道人神态奇异,眼底涨着海潮般茫茫然,分明是在透过自己眺观他事。
“……是你。”白雪鸿喃喃自言,愈益出神,“……不是你?”
“不是我。”苍厘一抬手,满杯酒液尽泼在他脸上,“闹够了么白雪鸿,再不醒就完了。”
“你说谁?”白雪鸿眉角凤凰花珠盈盈欲滴,状若血泪。
“说你。你根本不是旋冰,别做梦了。”苍厘挣脱他钳制,起身后退,顺势捞起一尊花瓶砸去。
“住口!”白雪鸿侧身一闪,神情凌恶,“安世辰,你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