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年与他闲聊,有意无意地,将话引到了年少时,说那日与楚行谈起往事,才惊觉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即使两人关系不错,但平常也会谨记男女之防,免得惹人闲话,这样私下避人的谈话很是少见。
气氛融洽,他看着凌年灯火下清丽带笑的脸,不禁心下微热,想起许多事,犹记得凌年青葱少女的模样,眼瞳黑亮,青绿色的发带扎着马尾,青丝飞扬,她挽弓搭箭,百步之外,笃一声!正中靶上红心,也仿佛射中江连的心口。
他选学射艺,就是看凌年学得极好才去选的。
烛火幽幽,江连冲动地说出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和藏在心中已久的心思。
凌年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是像平常一样浅淡地,温柔地笑着,看了江连好一会儿,才道:“承衔,军中严令禁酒,你可不能明知故犯。”
江连这才恍然惊醒。
回首往事,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试探。
自己心思深,总是挂着笑脸迎着众人,凌年又何尝不是?他们真的很像,同样儿时多舛,少年时寄人篱下,如今也同样防心甚重,甚至都有一个胞弟……
江连根本就没饮酒,却也觉得像是醉了一样,好似真的有浓烈的酒气熏红了他的眼眶,脑中一片空白,他心中苦痛,也有难堪,不敢再看凌年的眼睛,艰涩道:“是我酒醉失言,意明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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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拔完了。”江晟拔完坟茔旁的杂草,叫醒一直站着出神的江连。
“嗯。”江连将手中的两朵荷花放在石碑旁,与江晟跪下三拜,敬上冷食香火。
他们的父母就葬在近郊,母亲是采荷女,周围的人唤他母亲姚莲儿,江一存也唤自己妻子叫阿莲,江连的名字或也是由此而来。
姚莲儿生下江晟后,一直盼着丈夫卸甲归乡,可产后身体虚弱,江一存死讯传来时,她太过悲痛,抓着江连的手,两眼含着清泪地去了。
江连一直忘不了母亲的离去,还有父亲棺木中的血衣和泥土,他对佞王萧阙的憎恨和厌恶远比江晟的深刻。
他对凌君汐态度很微妙,既有父亲之死的迁怒,也有大仇得报的感激,但绝对谈不上亲近,比凌初凌年姐弟还要敬重有加。
江连一日日长大,见凌君汐的军功权势一步步走到如日中天,惊叹的同时,也变得愈谨慎稳重,话说出口前,总会在脑中绕好几个圈,渐渐养成心思深沉的性子。
大恩亦如大仇。
他一直深深记着这话,竟是一语成谶。
要是他不知道就好了,如若那时自己在听见“王府”二字就转头离去,就不会听到后来那些话,那日在凌年帐外,为何自己就要一直听下去……
两兄弟祭拜过后,站在墓前,看着石碑,久久未语。
江晟知道自己兄长心中难受,并不出声催促,直到江连说:“走吧。”江晟才轻轻“哦”了一声,跟着走了。
他们上了马,往老家邠县方向走去,途中江连一直沉默,安静到江晟觉得都不自在了,他猜测是因才祭拜过父母而心情低落,于是也不说话。
江连忽然问:“想去医谷吗?”
江晟呆了一瞬,“医谷?”他看向江连,不明白地问:“哥,你不是不喜欢那个……那……”
江连道:“嗯,不喜欢,所以去了那儿,你少搭理他。”
“行……”江晟想了想,少搭理,那总归还是可以搭理的,他答应了,又问,“我们怎么突然要去医谷了?”
“姑姥在世时,爹娘带我去过那儿,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还记得医谷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你没去过,我带你去一回……”江连垂眸,“而且那里是江湖之地,远离朝堂纷争,很自在,也很安全。”
江晟疑惑问:“医谷会让我们进吗?不是只能伤者病人进嘛……”
江连顿了顿,道:“我们江家和杨家也算有姻亲的,怎么不让我们进?”
“你不是说是世仇!”
“你不也说过百八年前的事了?”
两兄弟吵起来,江连道:“你就是伤者,去了医谷,再好好治一治你的腿,不是天一冷就疼吗?”
江晟嘟囔着说:“你不是说少跟杨动英说话嘛。”
江连警告他:“医谷多的是医者,不准找他!”
江晟据理力争:“可他的医术明明是最好的!”
江连不想听江晟维护杨动英,“人外有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江晟还在叭叭地讲:“……可是他照看过我一段时日,最清楚我的伤了,也知道我的忌口,连喝药后买的糖都买我喜欢的,哥你又不懂医术,就不要总是评判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待见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去与他好好谈一场……”
江连微怒道:“不可能!”
只叫他远离杨动英,问又不说理由,江晟有些生气,他一生气就会红脸,两腮如霞:“哥你也太倔了,你总说我脾气不好,你才是呢!有什么矛盾就解开啊!不要总是心怀偏见,这么排斥他做甚?两个大男人怎么生这么久的气?各退一步不就好了,或者打一场架,以后要是我们受了伤,也好去求人啊……”
怎么没打过?江连心中冷笑,他早就打过一回了。
他一想起杨动英偷亲江晟的画面就气得肝疼,那杨动英瞧着是个正人君子,他对人治江晟的腿心怀感恩,哪儿知是惦记自个儿弟弟!
“越说越不着调!咒自己做什么!”江连已经不想和江晟争辩了,压住气,直接说:“再说你就别去了。”
“我……”快要炸掉的小炮仗忽然哑了火,江晟忿忿不平,红着脸闭上了嘴。
第一百章敌我难分
宁家一改以往作风,与之前热络结交的姿态截然不同,宁启则被宁巍“软禁”在府,更是连贴身侍婢都被换了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