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舟迎着她的目光,好像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隐约看见了那个丑陋的自己,他爽快地应了一声,像个疯子一样笑着说,“是啊。”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
真的听到这样肯定的回答,钟雪岚夹着香烟的那只手一颤,烟灰掉落,缭绕的白烟里,她的那张脸上的情绪终于绷不住。
“顾同舟,我的女儿才十五岁,”
钟雪岚伸手攥住他的衣领,用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她的情绪已经失控,“她做错了什么你要杀她你凭什么”
“她身上有魇生花。”顾同舟用冷静又残忍的口吻告诉她,“即便那天收到命令的不是我,也还会有别的人。”
“雪岚,她注定该死。”
明明他已经将她放在心里偏执又疯狂地爱了好多年,即便是后来她爱上了简少聪,成了那个男人的妻子,顾同舟也还是爱她。
可是此刻,他却偏偏忍不住用这样尖刺般的话去刺激她,看她失控,看她满腔怒火,却又无计可施,他反倒从其中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快慰。
没有了祭春蛊,钟雪岚已经可以做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烟,红唇微张时便徐徐吐出缕缕的白烟。
“顾同舟,你到现在还是觉得你是身不由己”
她细如柳叶般的弯眉带着一种特别的风情,“你进了狼群,这么多年杀的人你也许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你可曾对他们抱有过一丝愧疚你总说你是逼不得已,但你其实已经成了一头没有人性的恶狼了。”
钟雪岚忽然将手里的半根香烟扔下,将匕刺进他的胸膛。
顾同舟瞳孔紧缩,在那种突然而至的尖锐疼痛中,他慢慢地去看自己胸口的那柄匕,当他迟疑地将目光再移到她的脸上。
他才现她原本无暇的面庞已经沾染了他的鲜血。
顾同舟反射性地想抬手去擦掉她脸上的脏污,可他已经没有手臂了。
“真没想到,”
钟雪岚的声音轻轻地落在他的耳畔,“我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
“是你逼我的,顾同舟。”
眼泪终于掉下来,她看着他干瘪空洞的那只眼眶,好像被挖去树根之后仍旧残留了一些根茎脉络的树坑。
他的眼睛是为了救她才瞎的。
那年逃亡路上,少年原本坚定的内心也是因她而开始退缩的。
为了掩盖她同样是一个特殊能力者的事实,那个少年终归还是选择孤身离开,成了郑家走马灯上的一抹影子。
她曾经关于爱情的诸多憧憬,都是他给的。
可后来她这半生的痛苦折磨,也都源自于他。
“是你先不相信我的,顾同舟。”她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也许是回想起了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他那丑陋可怖的眼眶,指尖的冰凉几乎令他浑身一颤,他本能地想要躲闪她的目光注视,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他始终没有办法面对她看向他的每一寸目光。
他怕她看到他丑陋的眼睛,又怕她从此不肯再看他。
她明明还在身边,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患得患失,心里越深重的自卑感折磨着他,令他变得越多疑暴躁,甚至于对她的控制欲也逐渐变得病态。
可她就像是他指间的流沙,他抓得越紧,她却反而离他越远。
或许是人之将死,顾同舟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有了浅淡的水雾,朦胧中,他的脑海里浮过一帧帧好似前尘般的往事。
他还曾年少,在木廊下遇上个少女。
“可是雪岚,我有选择吗”他那张面容上仿佛添了些属于少年人的迷惘,他认真地看她,想要在黄泉路上也记得她的脸,“我如果不学会做一柄习惯饮血的刀,皇家就不会让我有命活”
他眼眶里的泪意逐渐变得明晰,“雪岚,八户族里的阴私你看过多少你又知道你的父亲钟裕德手上到底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而我,我只是顾家的一个没那么重要的庶子,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他嘴唇颤动,近乎自嘲,“可我想活着,我想见你,这也是错的吗”
“我的这辈子对我来说,只有你是重要的,”
他说着又缓缓摇头,那滴眼泪终于还是滑下了眼眶,“可是雪岚,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都不重要了,同舟。”
钟雪岚用手指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好似当年仍深爱他时一般温柔,“你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但你死前,还得告诉我顾家在哪儿。”
她说,“这是我答应他们的条件。”
“你想让他们毁了八户族”他已经奄奄一息,却仍然在固执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