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们的机会,意味着佑山长的麻烦。比如绒绒学做钗钿,去金属系会馆千炉堂听讲,金属系其他学徒认为金这种资源本就难得,哪里容得了那么多人来抢,于是把绒绒推了出来,她委屈地哭了三天;比如要掌握织锦技巧,低等级学徒可以先用琼月阁中为数不多的木织机,那是特殊系请了草木系帮忙做的,所以只有三台,绯为自己做了一台,其他刚学织锦的人见了纷纷请她为自己做,于是一面绯没有时间去练习织锦技艺,另一面等级高的师兄师姐们来向佑山长抱怨绯走捷径,破坏了琼月阁的规矩,要求对她施以惩罚;再比如伍瑟在草木系中只是低等一级,而子明已经是金属十级,到底她怎么才算学成,到底所有的跨系者怎样才算学成?要另定新规吗?诸位西席颇为头疼。
这还只是开始,以后的混乱会越来越多,佑山长无意推动所谓“芽灵自由”的风潮,她更害怕的是,这会不会是更多人被役界吞噬的悲剧的开始:“我只是想保护一些人而已。倒是你……”
“我这个百工长,没有你与叶渚帮忙寻找失传的技艺,是不可能当上的……”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共同对抗其他百工长的力量……”
可木辰却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做。”
海家小屋外,海天一色、新月独钩。
海云坐在屋外的大礁石上,面对着大海,依稀能见先墟在水
影之间。
海逝舟走来,坐到他身旁:“石黛走了以后,万化场也废弃了。”
“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成了先墟的一部分。”海云犹豫着,问了父亲他一向以来的疑惑,“当石黛第一次去水下探寻她的羁绊的时候,您和佑山长都有些担心。你们在担心什么?”
“从先墟古人的记载里,可以看见他们文明的覆灭,可能起源于一项工艺。我们猜测,就是化物。”
“石黛找到了化物,却没有在百工堂里掀起波澜。”
“也许只是她的技艺还不够高超;但也有可能,先墟古人面临的危险,自有他们的因果;而百工族是另一种文化,不会轻易踏上他们的覆辙。”
“那么,我们是否有我们的危机呢?”
“危机危机,既然是‘危’,便也有‘机’。如果我能心想事成,也许你可以去与石黛一起游历天下。”
“是么?”海云从来没想过这个选项,骤然从父亲口中听到,觉得很新鲜。
海逝舟躺在礁石上,双手枕头,开始畅想美好未来:“如果大家开始能看见其他派系的芽灵了,那么总有什么人能看见水芽灵吧?咱们就不再是唯一了……”说着,他皱着眉停下了,看着脚边,海之灵正对着海逝舟的脚不停地踢,海逝舟跳起来:“痒死啦!停下!”
海逝舟拼命压住海家百工灵,一人一灵挣扎拉锯。海云依然在想他方才的话:“父亲,你也想过离开
这里吗?”
海逝舟严肃地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幽幽的先墟的影子:“海家的子孙,可以不需要被责任和传统拖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我今生唯一的心愿。”海之灵升到了海逝舟眼前,在他额头上踢了一脚,是对他无视自己的抗议。海逝舟像孩子一样追着海之灵满沙滩跑:“对!我就是要离开你!你走开!”
真的有机会吗?海云似乎在一个曲折的幽径尽头看见一点不一样的色彩,或许那里有一片明媚的辽阔。
有个人正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那是绯,眼里带着羡慕。
“爹爹自然是想保护儿女的。”奕夫人走到她身后,虽然明知她在为佑山长和木辰的谈话担心,但并不知怎样的话才能安慰她。大人们,并不总知道怎么安慰孩子。
果然,绯苦笑着答道:“我可没有这样的信心。”
佑山长也在问:“你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的女儿?”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不懂。“
“因为操纵役界的人,并非百工长。“
“你肯定?”
“自从任职以来,我就一直在查役界的秘密。”
“你是担心,绦绦被带去了那里?”
木辰点了点头:“可以肯定的是,另外三位百工长,有两位对‘役界’这两个字,毫不知情;而另一位,好像她也有亲人消失了,一直在挣扎着记住。这次宫仙失踪之后她就一直六神无主,连房门都不敢出。”
“难怪
宫仙消失这么大的事情,百工长那边一直静悄悄没有动静。”
“宫仙失踪自然不只是百工堂的大事。有人提出百工堂藏污纳垢,收容不该收容之人,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还有人建议该像西宛国一样,对全系赶尽杀绝。”见佑山长攥紧了拳头,木辰安慰,“放心,有我。我联络过其他百工长,对此我们一致反对。”
“你这句话虽轻,背后不知做了多少工作。我先谢过。”
“我们并非第一天相识了,何必说客气话。”
“森家想来也蠢蠢欲动,或借此对你不利?”
“这点警惕我还有,毕竟我上任刚几个月,不等他们来,我先过去兴师问罪了,好歹逃过了些麻烦。不只草木系这样,百工长们最近焦头烂额,光是应付眼前就来不及了。这还只是开始,看看我们眼前……”木辰叹息,“如果‘芽灵自由’到了百工堂之外,才是真正的混乱。”
“百工长竟然如此无力和被动?那么一直流传说只有百工长才能一窥百工族的秘密……”
“只有百工长才能有机会参度上师留下的笔记和作品。“
“其中可有线索?”
“上师虽然说不会隐瞒弟子,但他对百工族的认知,又岂是我们可以轻易达到的高度;笔记中或许有线索,但需要仔细地研究。另外先墟古籍中也可能隐藏了一些信息,想找到最少得有几年的功夫。”
“几年?来得及吗?如
果连研究都要几年的功夫,更遑论控制,那役界必定不是百工长所为了。可这世间哪有比百工长更强大的力量?“
百工堂的湖上依然热闹非凡,千里长的龙舟内,金属系的做出金杯倒酒,草木系的挂出碧艾香蒲,千把声音交汇,将古调浅唱低吟:“尘世不知几端午,人生大抵一虚舟。”
“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未知的秘密了。“木辰的声音,如夜幕一般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