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言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单,再次确认过今天要去走访的人信息以后,才小心翼翼将单子叠起放进随身的包里。
今天的天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越往前走,车窗外的高楼就愈加稀疏,近来常见的低矮的村户逐渐多了起来。言笑知道,要到站了。
几分钟以后,言笑的脚已经再次踏在了王家村外的小路上。
昨天跑了一趟人民医院,言笑去时,郑晓丽正坐在办公室里拿着厚厚的一摞微量元素检测报告翻看着。
知道言笑来的目的,郑晓丽也不再刻意耽误时间做无用的寒暄,招手让她进来后,便开始把手中的单子一张一张指给言笑看。
“我们那天取了他们的血样回来做了微量元素检测和生化六项,在微量元素这一项里,每一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存在铬元素高出正常值的情况。一些身体状况差的老年人,体现在数据上,铬元素值就会高出很多。”
尽管郑晓丽已将数据变成通俗的语言讲给言笑听,但言笑还是多少有些茫然,“郑医生,铬元素高出正常值代表什么呢?这与污染有什么关系吗?”
将单子收起来,郑晓丽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又重新回答道,“这么跟你说吧言笑,化工污染一般体现在人体内为微量元素标,目前鑫源附近这几个村子村民的血样,集中体现为体内铬元素出人体所需的正常范围,在化学上,有一种工业重金属元素,叫六价铬,这种重金属元素最大的危害,就是长期或短期接触或吸入,会有致癌危险,致癌的主要部位,就是肺。但是……”看了一眼身旁的言笑,郑晓丽却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什么?郑医生?”
“但是,我们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些出正常范围的铬就是鑫源污染导致的。”
……
回想起郑晓丽最后那句话,正走向村口的言笑有点微微的泄气。
是了,郑医生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没有村民的联名指控和鑫源内部的排污数据,仅凭一张小小的微量元素检测报告,想要曝光鑫源的污染,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且最近几天,自己也没有接到任何想要反映污染情况的电话。
哎!言笑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先将名单上的村民走访完再说吧。
向路上遇到的村民打听了几次路后,一直处于迷路状态的言笑才终于找对了人家。
一个收拾的干净整洁的院子里,之前体检现场拉着郑医生絮叨个没完的那位大妈,此刻正在院子里晾着衣服。
“您好!大妈?”言笑冲衣服后面的人礼貌地喊了一声。
老人家闻声忙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这个进了自己院子的陌生人,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是谁啊?”
怕被老人误会,言笑忙举起胸前的报社工作证解释道,“大妈您好,我是日报社的编辑,我叫言笑,这是我的工作证,您可以先看一下。”
老人将信将疑地走上前,眯着眼睛看了看言笑手里的工作证,又抬头将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
言笑被那审视的目光盯地有些哭笑不得,又继续解释道,“大妈,咱们之前见过,前几天下乡医疗队来做体检的时候,我也跟着的。您还跟带队的女医生说您胸闷,我当时就在旁边了。”
听到这儿,那大妈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松了口气,笑了,“哦,原来是那天那个记者同志啊?这人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别见怪啊。”
言笑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大妈,对了,您后来去医院看了吗?胸闷好点了吗?”
听到言笑这样问,老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没呢……孩子们都没空,老伴走得早,我自己一个人也不想往那种地方跑,呵呵。不过这两天感觉好像又好点了。”
理解似地点点头,如此,言笑也便岔开话题不再多问了。
“大妈,我这次来是想跟您沟通一下关于咱们这儿污染的问题的。”边说着,言笑边将已拿在手里的资料递到了老人眼前。
“鑫源化工污染致病情况调查?”老人疑惑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东西?污染致病?”
“嗯,是的大妈,我怀疑这附近的居民都有因为鑫源的污染造成的或轻或重的重金属中毒,所以才会出现一些不舒服的症状。最近这段时间,我会一直走访咱们的这些病患家庭,来把大家集中起来,做一份详细的调查和村民请愿书,以此来督促相关部门对化工厂做出处理,整改咱们的居住环境。”
仔细地给老人将资料上的内容解释完后,言笑又从包里掏出一份打印好的请愿书,“大妈,您看,这就是我说的请愿书,您要是同意的话在上面按手印然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了。”
然而,刚才还微笑着的老人,在听完言笑的一番话后,却突然开始变得有些为难起来。看了看一脸诚恳地望着她的言笑,又看了看言笑手中还没有手印的空荡荡的请愿书,老人犹豫着向后退了一步,才开了口,“……姑娘,你说的什么污染不污染的,我老太太也不懂,也不想惹麻烦,我就是岁数大了身体有点毛病,要不,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
说完,老人就要转身登上台阶回屋。
言笑却不肯轻易放弃,又急急地追在老人身后边走边说,“大妈,这不是惹麻烦,这是在维护我们自己的权益啊。如果我们能团结起来,勇敢地开口,让污染在我们这一代被叫停,这对下面的子孙也是一件好事啊!”
闻言,老人颤颤巍巍地停了脚步,抽回正欲拉屋门的手,扭过头来看向有些激动的言笑,“小姑娘,污染这事你也只是怀疑对不对?你都还没证据就想让我们这些人做出头鸟吗?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就在化工厂上班,一家老小就指着他每个月领回来的工资啊,我要是签了这个字,我儿子被化工厂辞退了怎么办?就算我们愿意签字,反映上去了,那到时候化工厂倒闭了,没有厂子上班了,我们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西北风吗?”
顿了顿,老人家又像是自觉有些失态,平复了一下心情和语气,才再次缓缓开口,“小姑娘,我们不像你们城里人,我们得先生活啊,对不对?”
说完,老人才终于拉开屋门走了进去。
……
走在出村的小路上,不知是天气不好,还是因为受了刚才的打击,言笑此刻的表情有些恹恹的。无精打采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沉重的一口气从她的嘴里叹了出来。
本以为深受其害的村民会踊跃报名,却没想到开头就是这样的情况,人心啊,真是难测。如今看来,就算没有鑫源的从中阻拦,这项工作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展开。
言笑的脑中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纷乱地闪过,今日本来特意早早出门,结果却铩羽而归。时间尚早,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泛黄又微微刺鼻的河走着,不知不觉间,再抬头时,言笑才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化工厂的大门前。
“怎么来这儿了?”言笑低声咕哝着,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从这里获得什么,她却还是忍不住抬眼向大门内看了去。
此时的化工厂大门紧闭着,厂区前宽敞的院子里只安静地停着一些车辆,上班时间,也无人在院子里闲逛。
许是自己踮着脚伸长脖子的样子看着奇怪,保安室内已有人出门,指着言笑严词讯问起来。
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言笑向着那人摆摆手,正欲收回自己的眼神抬脚离开,余光一瞥间,却突然看到楼前一抹熟悉的身影向着大门处走了过来。
待那人走近,看清门外的她时,眼中也同样泛起一抹惊讶。
此时此刻,言笑只觉得自己的一张嘴惊讶地有些合不上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