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玉唱完堂会就坐在里间卸妆,林雅月又溜了过来,靠在温庭玉的身边说:「温老板,我今儿个唱的可好?」
温庭玉稍微动了动,和林雅月拉了点距离,浅笑著说:「五小姐的嗓子好,庭玉自叹不如。」
林雅月笑著说:「温老板,这话可是您说的。既然我嗓子妤,您干嘛不收了我当徒弟?」
温庭玉卸妆的手停了停,又往边上靠了靠说:「五小姐,您是宅门里的小姐,怎么能吃梨园这碗饭。您要是真想学戏,庭玉有时间就过来给您说戏。」
林雅月摆摆手说:「您这话都跟我说过多少回了,老是这一句。您等下有事儿没,要没事儿,您去雅月的院子里给我说说戏。」
温庭玉想到林玉堂的邀约,沉吟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林瑞在外面喊:「五小姐,大爷找您过去呢。」
林雅月撅起嘴说:「我哥真麻烦,温老板,您要是没事,我可就在屋子里候著您了。」
温庭玉忙答:「庭玉等下还有事在身,这……」
林雅月刚要说话,就听林瑞在外面催:「五小姐,大爷催得紧,叫您赶快过去呢。」林雅月没好气的回答:「知道了,我就过去。」这才直起身,又冲著温庭玉说:「温老板,您可说了要给我说戏,我可等著,今儿个说不了,我回头上您门儿上去学。」说罢就转身出去,看见林瑞站在门边,哼了一声说:「我这不来了?防我跟防贼似的,温老板又不是外人,我跟他说两句话怎么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温庭玉松了口气,正了正身子,继续卸妆,林瑞在外面说:「温老板,大爷给您跟门口备了辆车。」
温庭玉一边擦著自己的妆一边应著:「知道了,劳林管家您费心了。」
林瑞应了一声就走了,温庭玉看著自己的脸慢慢的从妆容下显露出来,只觉得虚幻无比。他的脸,和台子上的脸又有什么下同?只是台子上是出总会演完的戏,而这日子却是漫漫长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过完。而他,就好像双簧里那个被控制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温庭玉看著自己脸想,苟且偷生吧,如今不过是飘摇著活在这北京城里罢了。他左右对著镜子看了看,查看了下有没有粉彩留在脸上,就站起身,到屏风后面换上衣服。然后挑帘子走出去,走到了大门口,就见一辆洋车停在对面。门房见他过来,忙走出门把那洋车叫过来,躬腰跟温庭玉说:「温老板,您走好。」
洋车一路走著,经过了天桥。拉车的回头看的时候,正看到温庭玉伸著脖子在看一边说双簧的两个人,他停了停,对温庭玉说:「先生,要不我停下来,您看完了再走?」温庭玉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从林府去朝阳门还有没有其他的路?」
拉车的急忙说:「这是最快的,您老放心,我绕多那么点地儿也不值得是不是?」
温庭玉靠回车厢里说:「我没说你绕我。你告诉我另外一条路,我嫌这条路吵,快走吧。」
拉车的点了点头,加快了脚程,又告诉了温庭玉另外一条路,心想,除非是钻小胡同,不然哪儿不吵?这坐车的还真怪。但嘴上不敢说什么,拉著温庭玉就到了林玉堂的外院。
温庭玉刚拍了院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的居然是四儿的脸。温庭玉吃了一惊,四儿在堂会中间不见,还以为他自己回去了,没想到竟在这里。温庭玉站在门口说:「四儿,你怎么跟这儿?」
四儿把温庭玉让进门里,穿过门洞,绕过了影壁到了院中间的时候才说:「爷,咱们不是要找新院子吗?这是林管家帮我找的,话倒说回来了,我才过来看看,您怎么也过来了?」
温庭玉心下一震,转头对四儿说:「我让你找小院儿,没说让你找四合院儿。」
四儿紧着在一边说:「我也不知道这院子这么宽敞。况且林管家给咱们的价儿可低了,一个月才十两银子。说这儿还带着一水儿的家具。我估摸着便宜就先应承下来,还想著说过来看看,回头再找您商量。这不,刚过来就听见您拍门了。」
温庭玉一边听四儿说一边打量著这小四合院儿。这院儿当中当中一棵大槐树,枝叶伸展出去,树阴覆盖了大半的院子。地上用青砖墁了甬道,连著四周的屋子。
北面一间灰瓦青砖的正屋分成了两暗一明三间,正对著他的主厅敞开著,白色的竹门帘搭在敞开的门上。往里看,能看见屋子中间放著大理石面的红木四仙桌,旁边围了四个也是红木的束腰瓷面圆凳儿。后面靠墙放了一张榉木平带翘头条桌,桌中间放了一个奶白色的玉香炉,两边随意的摆了几件玉器。里面墙角,一边放了一个落地老爷钟,一边放了个撇嘴大花瓶,屋子里光线暗,也看不出是什么花纹。他又左右看了看,只见这左右厢房和他原本住的正屋差不多大,部分成了一明一暗两间,再转过身,南面的倒座房也分了三间,最东的一间前面隔著影壁,开成了他刚走过来的门洞。
温庭玉暗叹了口气,再转过身,看到院儿角落里自带著一口井,井上面沿著墙布了个葡萄架,当下这快入秋的天气,正是葡萄熟时,青紫的结著一串串蒙著霜的葡萄。架下放著一个花梨木雕花躺椅,躺椅旁边放著一张东腰攒牙子方桌,桌子旁边又摆了一张弯腿罗锅藤面长方凳,也都是雕花花梨木造的。
这就是从了林玉堂的好处吗?这院子里又住过多少林玉堂的过往爱宠?温庭玉呆呆的看著正对著他那间主房,只觉得这房子和王公公那大屋无比的像,似乎还有淡淡的大烟味儿传了过来。
温庭玉突然觉得一阵的冷,他搓了搓手臂,看著正屋对四儿说:「这四合院太大,里面的东西太贵重。咱们两个人,住不起这种地方,你回头再去找个小院……」
温庭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林玉堂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庭玉,这怎么话儿说的?合著我把热脸蛋往你这冷屁股上贴呐。」
温庭玉听得林玉堂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一张脸白起来,闭了眼睛,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回过头来笑著对林玉堂说:「庭玉哪敢拂了大爷的好意,只是十两银子租这么大的院子实在不合适……」
林玉堂打断了温庭玉的话,笑著说:「庭玉,我说值就值,这院子是我的,我爱要多少就要多少。把话说明了吧,这院子我是早给你备下的。如今你就算不找院子,我都琢磨让你搬过来呢,如今这不正好。」说著就走过来抱著温庭玉,「今儿晚上你给我再单给我唱出贵妃醉酒。」
温庭玉觉着林玉堂在背后抱着自己,闭起了眼睛,身子软了软,就靠在林玉堂的身上。他抬起眼,娇笑着说:「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庭玉先谢过了。只是贵妃醉酒这出没几句唱词儿,怪没意思的。不如今儿晚上我给您唱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