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声沉喝从内殿传来,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一殿的噤若寒蝉,仿佛连心都跳得停了,继而就有额头砰砰触底的声响一声声传来,夹杂着宫人的嘤嘤哭泣声,我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进到内殿一看,只觉得里头比外头还要混乱,太医院的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夏沐烜坐在床沿,额头上青筋战栗的样子看得我几乎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血腥味扑鼻而来,熟悉得无端让人觉得惶恐。
净雯紧一紧扶着我的手,小声道:“皇上在气头上,娘娘切莫急于说情。”
“知道了。”
我上前去,微有些吃力地朝夏沐烜福一福,夏沐烜的视线只淡淡扫过我,道一声“起罢”,再没了后话。
他那样沉重的哀伤,看得我一颗心也跟着左突右撞,当下连舌尖也麻了,情知此刻说情必然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宽慰他几句后退了出来,原还想去颐宁宫求见太后,终是熬不住,只得先回宫去,遣了方合去太后处听消息。
到了后半夜,外头风雨声四起。
一阵响雷声中被突地惊醒,醒来后才知道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连背心都是湿冷的,风像无形的手穿纱而来,没来由得让人觉得不安。
喊一声“净雯”,净雯打帘进来,一壁走一壁道:“娘娘必定是被外头的风雨声给吵醒了。这会儿离天亮还早,您再睡会儿。”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直觉不好:“出了什么事?”
净雯踌躇再三,终是说了:“方合那儿方才来了消息,说宸妃醒了,知道小产后哭得不轻,皇上亦伤心,又听了去审刑司查验那名太医的回禀,当即就下了旨。”
“什么旨?”
她一脸的不忍,见我脸色不好,也不敢十分欺瞒,轻声道:“是绞刑。”
我只觉得脑壳如被针刺一般,疼痛一点点漫进脑仁,再传递给四肢,手脚先是轻轻地颤,继而震颤。
脑中轰隆作响的片刻里,竟然还晓得要穿衣。
净雯慌了:“娘娘要做什么?”
“我去颐宁宫求太后。”
她情切,不住口地劝:“娘娘这会儿求太后也不见得有用。且奴婢听方合的意思,仿佛太后被扰得头痛,服了药一早睡下了,这会儿如何传得进话去?必然是要等到明日天亮了。”
就算我可以等,也等不到天亮了。
当下也顾不得束发,穿好衣裳趿了鞋子就走:“那我们去求皇上。”
在虞宸宫偏殿等了许久,夏沐烜才从内殿出来。
只一夜,他的下巴上已经布满了青色胡渣,眼眶亦红,然而眼中戾气犹未散尽,亦哀伤。
许是不忍见我怀着身孕还长久跪着,片刻的静默后,终是上前来伸手扶我一把:“地上凉,起来说话罢。”
我不肯,往后挪了挪,道:“臣妾恳求皇上开恩。”
他愣了愣,目中戾气未除,旋即又添了一重,迫使我:“你要替犯妇求情?”
我凄凄:“在臣妾身边积年,她的人品臣妾再清楚不过,断然做不来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且此事疑点重重,臣妾万祈皇上重新彻查,不使一人冤没。皇上,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
“是。然而如今证据确凿,卜太医已验明,犯妇双手确实沾有附子粉,这又如何解释?”
我无言。转念一想,道:“这点臣妾不想狡辩,巧合也好,误会也罢。臣妾今夜前来,只想恳求皇上再宽限三日,只消三日,倘若查无别情,那么皇上到时候再下旨,也无不可啊。”
夏沐烜眉心微微一动,盯着我的目中一点淡漠一点犹疑。
我又道:“古来多少冤屈人,都是因着草草了事而枉送了性命。皇上于政事上一贯清明,必定不忍见人无辜受死的,是不是?”
我的神情是凄惶的,映在他的双目中,自己瞧着都有些可怜。
他眸中有不忍神色泛上来,我正要再劝,宝娥一脸惊惶地奔出来,哭道:“不好了,皇上,娘娘哭死过去了。”
夏沐烜眸中一紧,视线审视般扫过去,闭目须臾复又睁目,神情决绝:“朕口谕已下,再无收回的道理。此事再不必提了,你回宫去罢。”
说完再不看我,转身进内殿去。
我只一动不动跪着,看着那明黄一色消失在朱红菱花长门后头,心中茫然得想哭。
,,我竟然救不了你。
风从漪澜殿的正门穿堂而来,些许的静默后,净雯进殿来扶我,我借着她的手起身,一步步往外走。
虞宸宫的飞檐翘壁,平日看来雕栏玉栋,此刻在这狂风雷鸣中,益发瞧着像魑魅魍魉,正吐着殷红信子欲将人吞食入腹。
我在那风雨狂作雷电交加中,一级级下台阶去,却不晓得踏中了什么,脚下一滑,一个不稳硬生生摔了过去,一阵滚落后,伴着净雯一声恸喊,整个世界在剧痛中归于平静。
吞噬了般。
作者有话要说:行到山穷水尽处,坐看风起云涌时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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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那个清晨,我在一殿的苦涩药香中缓缓醒来。
小腹的平坦跟刺痛告诉我,我的孩子,已经在那个暴雨之夜没了。
我在醒来那一刻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恸声抱怨,只一点点望进帐顶绣凤的金色纹路里去。那样鲜活的纹路,鳞鳞凤尾金芒熠熠,从前看来只觉得富贵奢华,情上心头时,也曾有那么片刻的遐想,遐想那一缕缕纹路,或许就真是凤凰于飞的好兆头了。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只想放声大笑,笑着从前的无知跟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