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合见我坐着自顾自烹茶,也不说话,就问:“娘娘不打算过问么?”
我不答他,只问:“皇上如今人在哪儿?”
方合道:“政元殿那边来了话,说是去了太后宫里。”
我含笑望一眼净雯。
净雯道:“皇上心中有疑问,自然得问个明白。”
我但笑不语,继续往紫砂壶里舀水,待茶水滚了,自顾倒了一杯端起来喝,只喝了不到一半,六宫宫嫔就前脚跟着后脚到了。
我的宫里少有这么热闹的,忍不住笑:“这一个个消息倒灵通。”
净雯端着盆水给我浣手,低头抿着嘴笑。
到了正殿一瞧,乌压压数十人站在殿内,见我来了赶紧请安。
宫中妃嫔平素来我宫里问安,很少有这么整齐的,此番除去冯若兰,竟一个不落来全了,我当下也觉得压抑。
然而再一想又明白了。
其实六宫吹什么风,妃嫔们一个个心里头通透得跟明镜似的,且她们向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先有太医院提点章显辞官,后有御膳房总管王贵涉案,谁占上风,只一眼便知了。
可叹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
一殿的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吵得人烦心。
我端坐在正殿主位上,一脸平静,也不掺和她们说话,只静静想着,夏沐烜估摸着隔多久才会过来。
夏沐烜很快就到了。
他脸上瞧着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众人叩拜后,净雯呈了茶水上来,夏沐烜端起来喝,似乎并不急着开口。
妃嫔们一贯如风向草偃,见夏沐烜不吭声,唯恐落于人后,纷纷屈膝陈情,要求夏沐烜严办王贵这个祸害社稷生民之徒,以正六宫风气。
却不料夏沐烜只将视线虚虚实实投在她们身上,片刻后道:“朕跟皇后都没有慌乱,你们慌什么?为妃嫔首要修德,你们呢?”
赵婕妤一向没眼力劲,巴巴上前来媚声道:“皇上,臣妾们也是想为皇上分忧。”
赵氏巴结虞宸宫一向殷勤,仗着有大树可依,在夏沐烜跟前并不十分收敛,夏沐烜看冯氏情面,多少纵容她些。
如今冯若兰有势弱之兆,赵氏言行举止依旧毫无分寸,我在心中替她悲叹。
果然夏沐烜怒了,双目生寒冷冷朝赵氏看去:“朕跟皇后谈事,也是你可以置喙的?”
赵氏吓得一脸的噤如寒蝉,当下脸都白了,微一哆嗦后,赶紧闭嘴退回到人群中。
见识了这出,再无人敢多言一字。
我只默默听着,心中不喜不忧。
待诸妃散去,夏沐烜狠狠一掌击桌案上,震得花梨木镶金边的桌面重重一颤,桌上碗盏乓啷一阵响,茶水都溅了出来。
一旁伺候着的小品子小回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忙以眼神示意他们退避,亲自拿帕子拭去夏沐烜手上溅上的茶渍,扶好茶盏,重又给杯中满上茶水,搁到夏沐烜手边,状似随口问:“皇上何必为她们生气?”
夏沐烜的眉头剑似地凝起来:“妇人无知,朕还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听他的语气大为不屑,心中明了,口中道:“若是为了王贵,那更加没有必要,再换个可靠的,顶替他就是了。”
夏沐烜目光深深落在我身上片刻,叹一口气后道:“清清,你一向聪慧,朕不信你还看不透此事?还要跟朕打哑迷吗?”
我得体地笑:“臣妾不敢胡乱猜测。然而皇上的意思,自然就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总听皇上的。”
夏沐烜脸色转圜过来,微微疲倦了神情往榻上一靠,以手揉捏眉眼,半晌无话,后又道:“一个王贵不足为道。然而王贵乃冯光培举荐,可叹朕的好宰相,竟识人不清至此,王忠不忠不实,王贵也是,当真有眼无珠!”
夏沐烜自冯光培前番被人参奏结党营私,待冯光培已不如从前的全然信任。
如今又迁出王贵私藏零陵香,与薨了的王忠一道,毒害六宫妃嫔,致使本朝皇嗣空虚,夏沐烜心中当真能过得去这个槛?
我还真的不信。
我略微思索后问:“皇上去了太后宫里,太后是个什么说法呢?”
夏沐烜沉吟道:“太后自然还是要朕以前朝安稳为重。”
我剥了瓣蜜橘递过去,斟酌着道:“冯光培任宰相,统领百官,皇上也确实不能不顾虑。”
夏沐烜眼中有怒气上来:“臣子而已,怎么朕还要受他钳制不成?”
我着意宽慰他:“倒也不是这个理。只是宰相这个位置确也微妙,一个不慎,难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何况冯光培在宰相位上年岁久远,总算老资历了,皇上也不好不给他留情面。”
也正因为资历老,所以才敢倚老卖老,有恃无恐。
我是故意说给夏沐烜听的,夏沐烜听出来了,冷哼道:“朕从前闻先人之语,总道老而益明,他呢,哼!愈老愈糊涂!”
夏沐烜越想越气,忍不住又道:“西南小小一个尹玄的案子,竟也能给朕拖了又拖,朕看他真是嫌头上那顶乌纱戴得太舒服!”
我迟疑着问:“皇上恕臣妾多句嘴。”夏沐烜点点头。我道:“尹玄的案子,臣妾许久前就听皇上提过,怎么还不曾解决么?”
夏沐烜提起这事,先前一重怒气未除,复又添了一重,恨道:“是啊,天子朝堂竟无人可用,当真让人笑话!”
我眉头皱起来,露出为难的样子:“可是总这么拖着也不行。”
夏沐烜以指揉眉心:“朕近来就是在为这事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