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刘荣放下食盒,惊呼一声,将我半扶起来。由于马车颠簸,跪坐的膝盖早已血肉模糊,血色蔓延至腿,终于被他看出来了。
“阿越你,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刘荣忘了唤我太子殿下,满脸不忍的说。
看着膝盖上的伤,我不觉得疼,心中竟有些微的快意,好像它可以抵消心中的疼痛似地。我屈腿坐在地上,靠着车厢,不带任何感情的笑了笑,凉凉的说:“刘荣哥哥,我体会到你当年离开长安时的感受了。”
刘荣给我包扎好伤,叹了口气:“殿下其实不用逼着自己这样坚强。你如今不过才十五岁,疲惫的时候,何不哭泣一场。何不暂时软弱一些,放纵一些。”
“我也想,可是没有人可以让我依靠。而且,我哭不出来。”
刘荣的表情带着淡淡的伤痛。他跪下来,抱住我,轻拍着背。
我迟疑的环抱住他,马车里这样冰凉,连我的心也冻僵了。他的身体传来些微的暖意。虽不足以驱逐寒冷,但至少温暖的。即使是那样一点小小的温暖,与此时的我而言,也值得贪恋。
我用力的将他搂在怀里,汲取温度,几乎压的他不能呼吸。他微微挣扎,我不愿放开,他只好任我抱着。
“刘荣哥哥,想不到,我们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你猜,这次是刘彻,还是刘舜?”我带着冰冷的笑意,声音在马车中低低的响起。
其实不需要猜。回来的一路上,情报线已经开始修复,我回忆起途中各郡的表现分析,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那个名字,将我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刘荣哥哥,当初放你出来的,一定不是阿父,对吧。他是天子,心中只有国家社稷。他不会放你,也不会放过我。”
“刘荣哥哥,我会死吧。”我靠坐车壁,将下巴放在他肩头,手指无意识的抚摸他的背。他内心挣扎,终究不忍推开。
不知第几天,车队终于停下,大约是广川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打开车帘,光芒驱走车厢内的阴暗湿冷。
他看见我,先是一愣,尔后是疼惜,最后却是恨恨的拽着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拉下马车。我任他牵着,踉跄下来,举起袖子,遮住刺目的阳光。
他一袭墨色直裾,深深的看着我。
“太傅……”我犹豫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太子殿下,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失望。”
我望着他,无话可说。
太傅为我披上裘衣,轻轻摇头,沉默的带我进入府邸。
我垂着眼帘,踏过一块一块爬着青苔的石板。
原来我仍在困卦中。
放纵
尽管广川王府我进的不太光彩,但宫女仆从,衣食车马,并未短缺。
王府里宫殿绵延七八里,宫室与繁茂的林木纷杂掩映。其间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山怪石,花圃草场点缀其间。
宫殿内,房屋饰以藻绣,朱墙纶络相连。室内有翡翠明珠,珊瑚碧树,又有玄墀扣砌,玉阶彤庭。风流繁华的尊贵气象,与未央宫的庄严大气完全不同。
王皇后自几年前我被封广川王后,便托田蚡着手安排这些了。之后我被封为太子,她便不再布置。前些日子又送来些人手。现在宫娥如云,还有不少歌伎和舞者。
既然是王皇后安排的,我便照单全收。只是我不明白,她与我即是母子,又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容忍景帝把我废掉?
太傅在我到广川前半个月就被景帝派送过来了。因此皇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我不想问,宁肯装作不知道。
广川近海,冬天并不太冷,很少落雪。十月里,我勉强打起精神,同太傅、韩说、刘荣他们,过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年。
世上最消磨人意志的,不是伤痛,不是背叛,而是时间。
被困王府的日子里,等待,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旧年过尽,新年的第一天,我呆坐在书房,无所事事。太傅抱着一堆竹简进来,放在我面前。
我随意一瞥,看到上郡,又看到未央宫,知道是报告朝中的动向。我不想看,仍旧懒懒的伏着。
“太子,难道你打算就此一蹶不振?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想。”我恹恹的说。
太傅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拾起一卷密报:“十月初……”
“我不想听!”我心中郁怒,扑在书案上,将竹简尽数扫落,林林散散跌了一地。
侍奉两侧的宦者赶忙拾起来。
太傅不悦的皱起眉。
“太傅,我知道,”我疲惫的撑着头,“匈奴带兵报复,攻入李广所在的上郡,取走了八万匹苑马。刘彻带十万军队回击时,匈奴人已经走了。十万军队,他真是威风。”
“你从何而知?”太傅微微吃惊。
我苦笑:“太傅,寡人做了七年太子,早已不是上林苑那个被你拽下马背,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孩童了。寡人还知道,太傅并不是什么山野之人。”
“太子知道了又待如何?”太傅恢复了初见时冷冷淡淡的模样,转身就要离开。
我着急的站起来,撞翻桌案,跨步过去按着太傅的肩膀,将他转过来:“不论怎样,太傅永远是我的太傅。”
七年时间,我已经快与他同高了。
太傅因我与他离得太近,隐隐有些不快,但语气还是和缓了一些:“太子殿下,你这哪有一点储君该有的样子。”
“我很快就不是太子了。”我无所谓的说。
太傅明显怒气上涌,他竭力压抑着怒意道:“殿下,这么些天,你也该振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