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陈藩护在怀里,贺春景仍避免不了落了满头满脸的土,抬头时细碎颗粒簌簌滑落,像只刚出了洞的茫然小鼠。
过去的画面比落石更加凶猛,呼啸着击中陈藩。
十几年前松津郊野的冬夜,操场上暴土扬尘碎石横飞,警笛呼啸红光乱闪。那时他手底下捏着冰冷柔软的一段颈子,汩汩跳动的脉搏顺着指尖穿上来。
他恍然想起自己确实曾经在此地对上过来自同一人的,同样狼狈的一双眼睛。
“贺春景!”
陈藩再没有一丝的犹豫了,他要咆哮得很大声,才勉强从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们回家!”
贺春景仍旧维持着那种放空的表情,陈藩以为他也被震得耳鸣,听不到自己在喊什么,于是又将他抱紧了些,凑到耳边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连抱带拽的把人揽在怀里,拼命要往帕美停放的地方跑,可贺春景半点不配合他,对这个撤退的动作满是抗拒。
“别闹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陈藩干脆把人米袋子似的扛起来往外跑。
他身侧跑过数十位消防官兵,隔热服嚓嚓作响,水带在地面上拖曳出粗糙的磨砺声。
贺春景不听他的,翻身奋力一滚,差点就从陈藩肩头直摔到地上。陈藩吓得不轻,赶快把人撂下,又迅抓住贺春景的手腕子,不让他挣脱出去往回跑。
“你他妈的别跟着王娜疯了!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贺春景!”
陈藩指着身后面目全非的教学楼,钢筋砖瓦如洪水泻地,混同桌椅板凳的残肢断臂自上而下滚滚跌落;黑灰色浓烟与夜幕漫卷作一片,正与消防车的高压水枪缠斗不休。
“你自己看看那地方能进去活人吗?”陈藩用力扳着贺春景的脸看向自己,他两眼被呛得泛酸飙泪,努力瞪着眼睛看向对方,“连警察都不知道李端行在哪,他一句要见你就把你我都唬住了,他要是耍你呢?要是让你进到他妈的火场里找他呢?你就傻不愣登的进去吗?!”
贺春景瞳仁里映出熊熊火光,嘴唇干涩地开合了两下,没什么声音出来。
陈藩太阳穴锐痛,心脏更是一抽一抽的紧缩。他恨不得刚才在别墅花园里多耽搁一阵子,把这通催命的电话错过去。
他们两个今晚原本该甜甜蜜蜜躺在棉被窝里,等着明天一早天气晴朗,开着车,播着网易云春节专用歌单,在一路“我恭喜你财”和“财神来到我家门”里高高兴兴回北京。
陈藩鼻腔酸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恨毒了李端行这个狗货。
“王队!敖武出来了!”
有人大喊着从陈藩贺春景身旁狂奔而过。
在他身后,两名消防员架着一位又高又壮的年轻警察跌跌撞撞跑过来。那警察半边身子被熏得黑,头跟眉毛都烧焦了,走两步就要闷咳几下。
王娜闻声奔过来,也是一头一脸的土。
“怎么突然爆炸?!最后不是汇报说人质可以沟通了吗?!”王娜嘶喊的声调很高,有点破音。
“我们,咳,我们拿了相关的证据,大多数人质已经被说服了。”
那警察声音很沙哑,大概是嗓子被熏呲了。
“甚至有一部分同意跟我们离开。”
“然后呢?!”王娜追问。
“一个小姑娘,咳,就是,把刀藏在烟花杆子里捅人的那个,忽然从衣兜里拿出个棕色小瓶,呼……”
敖武喘息愈急促,消防员赶紧给他递上氧气瓶,盯着他吸了好一会儿,他才挪开氧气瓶的透明罩子继续说下去。
“那瓶子一拿出来,搜爆的白雪和三花就开始叫,我立刻带队撤退。但那孩子手快,把瓶子用力砸了,我们刚好在四楼楼梯口,直接被炸到二楼。”敖武长手长脚横坐在地上,又吸了几口氧气,“一砸就炸,我猜是硝化甘油。他们要么是想做土炸弹,时间来不及,直接用的原材料;要么是让这孩子拿了边角料过来,情况若是不符合他们预期,就极限一换一。”
王娜骂了句操,在对讲里喊话叫防爆的过来。
这场对话,陈藩与贺春景两人站在一旁听得一字不落。
搜爆犬,硝化甘油,土炸弹。这些词汇和情节陈藩向来只在公司项目立项批邮件的时候见过,如今亲临亲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自脚底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