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陈藩后颈上的汗毛根根炸立,他瞳仁骤缩,方才在脑子里试图理清的线索就像被一剪子豁了,乱麻中辟出一片空白。
他遏制自己想要转过头去看贺春景的冲动,他瞬息间有无数问题积在喉咙口,但他生生停住。
因为李端行忽然动了。
那人弯下腰,很随性地从地上揭起那块毯子。
不,不是揭起。
一屋子人捏着冷汗死死盯住他,这才现地上那东西是个硬方框,松木色,顶边正中间钻了个不起眼的小洞那是一副背冲众人的画。
“哦,现在是贺老师了。我的错,脑海里总还是你当年的样子。”李端行清了清被化学品熏得粗粝的嗓子,用眼神远远拨弄贺春景两下,“变化不小,也难怪赵博涛瞎着眼睛把你招进来。”
陈藩心中疑团更盛,一种极其微妙极其阴暗的预感裹得他喘不上气,于是忍不住去拉贺春景的胳膊。却捞了个空。
陈藩心里重重一跳,转脸才现贺春景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与自己拉开了些距离。
掩着口鼻的布条被贺春景草草攥在手里,他两条胳膊紧绞着,肩膀高耸,眼睛像被魇住了似的瞪着李端行手里的画,全身紧绷得像一张弓。
陈藩登时像脑仁挨了记重锤。他不知道画面上的内容是什么,但本能地反应过来那保准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立刻把人往自己怀里拉,却遭到前所未有的抗拒。
贺春景一把按在他胸前,手臂绷直,关节锁死,没有半分靠近的余地。
“别……”
贺春景眼睛亮得吓人,与之相反的,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利索的含糊声音。
李端行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嘴角扭曲,笑得僵。
“我倒是没想过,小陈总能把自己亲爹玩剩下的小情儿当个好东西留着。可惜陈玉辉死得早,不然按他那么个会玩敢玩的性子,你们家要热闹多了。”
李端行故作出惋惜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闭上你的狗嘴。”陈藩恨不能立时把这畜生的头打烂。
李端行大笑了几声,对陈藩的暴怒并不以为意,缓缓将画翻转了过来。
那画面每明朗一分,众人的表情便更惊悚一分。
“刚才电话里,我说有见面礼给贺老师。喏,这实在是我很满意的一个物件,存了许多年,贺老师自己也看看满不满意。”
李端行曲起手指弹了弹画框,十分满意地看着对面一群人的反应。
“我读过陈玉辉早年间的书,隐约还有那么点印象。他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位新的缪斯,一位兼具纯洁与残破的,独属于他的厄洛斯,当时我确实被勾起来几分兴趣。”
那不是一副画。
“后来他把家里几个孩子的趣事跟我聊了,我才现他这小爱神的确是精髓,是关窍,是最有滋味儿的一个。看看吧,当年拍了不少照片,唯独这张,值得我冒着大风险把它弄出来。”
放大后的照片像素依然很清晰,被拍摄者露出半张脸,上面惊惧仓皇的神色几乎是活的,快要从凌乱碎间冲出来。
四周是一间打了射灯的暗室,全身赤裸的少年抬起一条腿,正要跨上眼前的窗口,可那窗口却是平的、死的,从折角痕迹上来看,那是一张印着窗外景象的仿真海报。
那是个相当年轻纤细的孩子,两手不愿接受残酷事实地扒着墙,身上的斑驳血迹与污浊粘液昭昭地告诉人们他为何要逃。
唯一一点让这幅画带上了自然色彩的部分,是这孩子肩胛骨出生长出的一对翅膀。
说是生长出的,因为这翅膀固定的方式实在别致到残酷。长针末端粘着雪白羽毛,斜刺进皮肉里,密密排列成一双稚嫩翅膀的样子。
相片上细小的金属反光刺痛陈藩的眼睛,至此,他终于知道贺春景背上那片不同寻常的疤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那里真的曾经有过一双翅膀。
一瞬间陈藩感觉自己盲了,空了,甚至是意识泯灭变成一片死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