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穿了这事,明景宸也不以为怵,他自认为自己做得没错。起先就像邹大掩饰的那样,自己误以为窦玉才是他二人之中主事的那一个,听到窦玉提议要自己带邹大一同上路,因不放心留这么个极有可能心怀叵测的人在安宛,便将计就计一块儿走。
谁知半道上天公作美,省了自己再费思量另行筹谋——因为一场沙暴,他与邹大、窦玉脱离了大部队。
一路行来,现邹大言行愈古怪,总是不考虑窦玉这个主人家的想法自行决断,而窦玉对他明里暗里也有些敬畏和别扭。
自己便把关注重点换到了邹大身上。
谁知,直到那夜神庙事,邹大也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来,一直安分老实。
当初,要老妪将二人关进牢房,也不过是多防备了一手,怕在营救高炎定的关键时刻,邹大他们会突然出手让自己这边功亏一篑。
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先一步将窦玉杀了,率先逃了。
这是害怕等高炎定脱险后,自己会对他们不利?
高炎定见他面上毫无悔过之意,只觉得心火难抑,焚得自己五内俱痛,“你知道这样任性妄为究竟有多危险?你是把自己置身于险境,若你有个差池,你教我……教我……”他堪堪止住了话头,一双眸子被怒火灼得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景宸,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明景宸突然生出一点心虚来,竟不敢迎着他那两道眸光回望,他垂头看着鞋尖前的一块带着裂纹的石头,思索了半天才找到一句反驳的话,“你自己故意被戎黎人抓获,难道不是以身涉险,哪来的脸说我?”
“你……”高炎定语塞,一张俊脸被他堵得忽青忽白,怒火也被他的抢白浇灭了大半。
老妪担心他二人又要吵起来,见高炎定一方已有偃旗息鼓之意,急忙插嘴道:“现下该怎么办?是否需要我派人出城搜找?”
明景宸道:“找也没用,邹大身手了得,又精通易容,除非他自己露出马脚,想要在大漠中找到此人,有如大海捞针。”
“这该如何是好?景公子可有办法抓住此人?”
明景宸看了高炎定一眼,没想到又与他灼热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迅移开视线,望着头顶星河,道:“我黔驴技穷,无甚良策。你问镇北王罢。”
老妪望向另一个当事人,谁知高炎定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道:“随他去罢。”
既然两个人对追捕邹大的事都不热衷,这事又与自己无关,老妪也乐得清闲。
这时又听高炎定道:“窦玉虽然与歹人勾结,但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吏,如今身死异乡委实可怜。中原讲究土葬,有劳你派人找块地将他安葬了。”
这不难,老妪想也没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高炎定与明景宸并辔而行,渐渐将马降了下来,驱马在路上慢悠悠地溜达。
老妪还有事要去办,无暇陪他俩在这儿遛弯看风景,索性先走一步。
夜里的月煌城显得越荒凉寂静,风比方才刮得还要大,吹得人两颊和耳朵针扎搬刺痛,两人将兜帽罩在脑袋上抵御寒风,虽然离得很近,但说起话来必须要比平日里大声许多。
明景宸知他有事要说,一直在等他开口,等了许久,才听他忽然问自己,“景沉,你似乎对江湖手段很是了解。”
能一眼认出残留在尸体脸上的易容胶泥,需要何等的见识和洞若观火的能力。虽亲卫中有精通易容的能人,但高炎定自己对这些江湖上的奇技淫巧、旁门左道知之甚少,若换做是他,八成会忽略这点细节,压根不会看出邹大会易容术。
明景宸还当他憋了半天要问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他心头一松,觉得这事说出来也无妨,便没有否认,“不错,我年少时曾孤身游历五湖四海,与绿林江湖中人有所来往,易容术也是那时候在机缘巧合之下才见识到的。”
当年高炎定的祖父高玄正还曾与他结伴同行过一程,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毕生难忘,高玄正的风采学识都令他由衷的佩服,如今想来,恍如昨日,记忆犹新。
明景宸有些遗憾,有些感慨,不过这些陈年旧事他是不会在高炎定面前多提一个字的。
“怎么?镇北王莫不是担心我也同邹大一样,是身具奇术、心怀叵测的细作?”
当“镇北王”三字从这人嘴巴里蹦出来时,高炎定就心知不好,只有对方心气不顺的时候才会这般阴阳怪气地称呼自己。
这种认知让高炎定十分郁闷无奈。
敢情这“细作”一事是绕不过去的坎了,怎么老是旧事重提?
高炎定又气又恼,顿时生出几分捉弄他的小心思来,他忽然勾起嘴角,不等明景宸反应过来,探身出手在他白皙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那我便仔细瞧瞧,你这张脸是真是假,是否也是蒙了张人皮面具才长出这般的仙姿佚貌,否则好端端的俊美公子怎么偏生长了张刁钻的嘴?”
明景宸气鼓鼓地将他的臭手挥开,口中轻喝一声,策马朝前跑了起来。
高炎定虚甩了几下马鞭,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却没有立刻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