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战战兢兢地被关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暗影透过窗隙爬满各个角落,众人委顿饥渴到极点时,才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紧闭了一下午的门被推开,领头的士兵帽缨猩红如血,双眸精光四射,周身气息摄人,他一手搭在腰间刀柄上,仿佛随时能怒而暴起将人头颅斩下。
官吏中有眼尖的很快察觉此人身上、刀鞘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禁心头一凛,心知这是刚杀了人才会有这副形容,连忙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杀气腾腾的骇人目光。
瞧着这一屋子如同鸡鸭挤作一处的人,来人无甚表情地掏出一张名单,对众人道:“你们听好了,报到名字的跟我走。”
屋内寂静了一瞬,像是空气被抽走了一般,又很快恐慌地躁动起来。
对方点了五六个人的名字然后不顾这些人的意愿直接命身后的士兵押走了,直到月亮爬上窗外的树梢都没再见到有人回来。
众人越忐忑难安,在惊惧和饥渴的双重折磨下一直熬到了月上中天,先前来过的那个将士又来了,仍旧是点了名字后提了人就走。
季松是府衙里的小吏,往日里负责对各项收支进行记录,类似于外头俗称的账房先生。
他胆子小,自从事被关在屋子中就一直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那个将士来了又去,将自己的上峰、同僚一批批地提溜走。
他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来此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带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到了后半夜,他实在熬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窝在地上打起了盹,睡梦中只觉得那扇门扉不停地开开合合,脚步声杂乱如麻,践踏在门槛上不断出令人心慌的沉闷响动,间或掺着细弱的呜咽声,但还未成调就像是被掐住了咽喉戛然而止了。
为此季松睡得并不踏实,噩梦间连不断,在秋季寒凉的夜里竟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天光破窗而入,照在他眼皮上,那扇门再次呼啦地被从外推开,几道高大强健的身影将耀目的光线遮挡了大半。
还处在半梦半醒中的季松,脑海中浑噩不清,像是睡在一个虫茧中,所有的躁动都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直到石破天惊的一声“季——松——”,犹如钟罄震碎茧膜,他才恍然一惊,哆嗦着仰起头望向来人。
“你是季松?走罢!”
“是……是……”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双腿许久没动,血脉不通,加上他囫囵睡了一夜,至今还未彻底清明,起身的那一刻差点自己绊了自己一脚。
季松一个趔趄,勉强才维持住平衡,这一摔让所有意识都快回归到身体中,余光里瞥到来人冷肃的脸,他蓦地一抖,脸色突变。
这是轮到我了?
他心里害怕极了,屋里剩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那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上峰都已经不见了。
他想,定是长官都被杀光了,开始拿他们这些人微言轻的小吏开刀了。
虽然明知出去是个死,但他不敢对这几个将士的命令有所违抗,就怕自己还未走出这道门槛就被对方腰间的长刀结果了性命。
能多活一时也是好的,他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
季松跟着他们走出偏院,穿过太守府的花园,两旁菊香阵阵,清雅扑鼻。
他记得这是前不久鲍太守花了五千两银子从帝京高价购置的名品菊花,据说这种品类的菊花今年极受帝京贵胄们的追捧。为着这些名贵的花卉,鲍太守还特意办了场菊花宴,请了北地最有名气的春袖班来唱堂会,酒水菜碟外加陪客的清倌,里里外外,零零总总共计费了三千四百二十八两六钱银子。
这些出账笔笔都是他登记在簿,所以记得格外清楚。他当时还觉得可惜,有这钱干点别的什么不好?不过是几朵菊花,乡野田埂上随处可见,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搞这么大排场么?
不过,后来他想通了,自己这么个粗鄙不识风雅的,如何能揣度得了那些贵人们的想法呢?
季松走了半天,等前面带路的将士停下了脚步,一抬头,他就现自己来到的竟然是往日里坐班的屋舍。
因为前年鲍太守想要在府衙内辟出个仿南地园林的假山池塘,就重新规划了布局。
原先用来办公的屋舍都被推平,他们一干末等的小吏并府衙里头的青壮年,外加存放文书账本的库房都被划到西北角的小院中,几十号人挤挤挨挨地在一块儿做事休息,平日里转个身都能撞到齐腰高的账册,着实束手束脚。
可现在,只见眼前来来回回着许多人,其中很多还是熟面孔,大家在各间屋子里进进出出,搬出一叠叠一箱箱的公文、账目,偶尔交头低语几句,场面忙中有序。
就在季松愣的时候,前头的将士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他立刻反应过来缩了缩脖子,弓着腰静待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