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雪捏著筷子,是一點胃口也沒有了。李主席壓榨剋扣到了一定程度,把手下的兵逼上了沒有退路的退路——成了窮凶極惡的匪,唐瑞雪想,可若真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候,誰也沒有退路。下定決心似的,她突然說:「6清昶,咱們走吧。」
「嗯?上哪兒?出去打牙祭?今晚這菜我覺得不錯啊。」
她的臉驟然紅了,可聲音是硬而堅決的:「我說,咱們走吧,離開這裡去香港、去南洋,去遠的地方。」
6清昶撲哧一笑:「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香港?南洋?你想玩,明兒咱們就上火車去天津玩一圈去。你還沒去過天津,天津城裡…」
唐瑞雪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會打仗的,將來會開戰的!」
6清昶收斂了笑容:「你怎麼了?當初老顏叫我去滿洲,你也是不贊成的。現在讓我走,走去哪?熱河是我的大本營,四萬兵擺在這裡不要了?」
唐瑞雪想說,熱河總要丟的,守不住的。李主席將民心傷了,如今乾脆連將士的心也不要了,這片土地被搶走已成定局,可看著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我在天津有一棟房子,比不得這裡寬敞,但是在租界裡,歸英國人管。想來外面怎麼打,洋人的地盤總是安全的。哪天要真開了戰,滿洲打過來了,我自然送你上去天津衛的車,保你的平安。」今天的山藥片炒得不錯,脆生生的,他夾了一塊放到唐瑞雪碗裡,「人生在世,我有我的事要做。如今太平,我們做個伴;將來若是不太平了,我們道不同各相其志,我一定放你走。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束縛,你的前程,我既然許諾過就必然籌謀好。」
「你這話是覺得我是怕被你連累了?」唐瑞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他是誤會了自己,自己確實曾想獨善其身,跟他走也圖的是想吃好穿好活得好;可如今不是了,如今她是真心想和他一起看四季流轉,即使看上幾十年也不會厭。
這不能算自私,如果沒有自己,這個人或許已經成了某個墳墓下的一捧土。這個世界沒有他還會照常運轉,他於世界未必是必須的,於她卻是唯一的。兩人之間有了那麼多回憶,再怎麼裝糊塗,也是意義非凡了。
「那又怎麼樣呢?如果當初我就是個城牆跟兒要飯的,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敲碗乞討嗎?瑞雪,你還小,人不講情義是自然。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說到這他放下筷子沖她一笑,笑的很溫和,可一點也不像他,「再說了,我和你算什麼夫妻?睡都沒睡過,姘頭也論不上啊。」
「6清昶,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是夫妻,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6清昶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夫妻?我現在可沒想過娶什麼妻,你也說了,遲早是要打仗,將來開戰了帶著一窩子老婆姨太太的不是麻煩?再者說…」他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抿了抿嘴,「要娶至少也得娶個和李主席家裡的閨女差不多出身的吧?也不是我想吃軟飯,只是…」
唐瑞雪頓時感覺如有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了下來,砸得她非得咬著牙才能吐出字句來:「那我呢?」
他見她顫抖著馬上要掉下淚來,也只是笑一笑:「你還是不一樣。你好看,我樂意養著你。要是春宵一度自然是好,你不願意呢,我倒也不虧。人家上電影院去看女演員還買票呢,你天天在我臉前晃,吃不著也能偶爾摸兩把,給你花點錢是應該的。而且,我看你啊,可比那些個女演員漂亮。」
唐瑞雪覺得自己很可笑,還好沒開口,還好沒說,自己那些山路十八彎的心思要是真攤出來了,在他眼裡就成傻子了。
直看著她跑出去了,6清昶才扯著嗓子喊來了徐副官,「你去跟著她,等轉到差不多定昏了就把她帶回來。要是她鬧,就扛上車綁回來。」
然而那天晚上唐瑞雪沒鬧,她在街上走了很久,看路邊矮屋裡的昏黃燈光,看街頭巷尾的夜市小攤,看樓宇間的燈紅酒綠,然後走累了,自己上了徐副官跟著的車。承德是很大的,沒多餘的一個地方收留她。
第二天唐瑞雪對張媽說,「我沒有睡好,頭痛,不想起來。就麻煩您把飯端到屋裡吧。」
她這一頭痛,就是兩個月。
第19章離歌
一九三三年初,偽滿軍團開始在熱河邊境輪番進行挑釁,而熱河省主席李主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更加急切地搜錢斂財,像是狂歡般的要榨乾這片土地最後的油水。老百姓間一時議論紛紛,家裡有些門路的已經著手準備要往南面逃。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二月來到,日本關東軍聯合偽滿軍團,終於兵分幾路進犯熱河。
戰爭的發展比想像中快數十倍,日本打響第一槍之後的幾日內,戰火就蔓延到了承德城外,兵臨城下。
許久沒見6清昶了,再見的時候唐瑞雪發現他比印象中的黯淡了下來。他鬍子不知道多久沒颳了,或者說不知道他那張臉有幾天沒洗了,衣服也髒,她想,他的外衣要是脫下來抖一抖,一定會塵土飛揚。
「送你走。」很久沒正經說過話,此時開口6清昶啞著嗓子,很言簡意賅。
唐瑞雪仰頭看了看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像有很多話,又好像一個字也沒有。
「走吧。我進屋洗把臉去。」他一拍身邊副官的肩膀,然後就轉過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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