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何先生。”把药方还给对方,念真起身微微鞠了个躬。
“叫我老三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您肯定比我年长吧。”
“山上不讲岁数,只论辈分。”
“可……”
“那,我先走一步了,你好好歇着。”不等对方辩解什么,何敬山就站起身,收拾好药箱,推了推眼镜,准备离开。
念真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口,对着那潇洒自如走远的背影双手合十再度施礼,却在抬起头时恍然惊觉一般放下了手掌。
不再剃头发,不再穿衲衣,不再吃素食,不再守戒规,他真的已经彻头彻尾的,不再是个和尚。
念真的病,很快就好了,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饮食。
他一直没有再恪守戒律。
未必是鸡鸭鱼肉的大排场,但素菜里的荤油也好,白粥里的肉末也罢,他都闭着眼吃下肚去了。
也许的确如何敬山所说,在山上,只要吃好一点,就不会有问题。只是短短七八天,他就和刚上山时候换了个人一般。脸颊红润起来,嘴唇也不再缺乏血色。这样的变化他自己没有太注意,但冯临川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今儿这是最后一壶药茶了吧。”坐在床边穿靴子的男人问。
念真看了看杯子里颜色很特别的饮料,点了点头。
“那回头我让他们再买点儿回来。”
“不用了。何先生没说……”
“老三。”
“?”
“叫他老三,或者何老三,都行。别老先生先生的,听着疏远。”
“……”念真本想反驳,但一种根本反驳不过的预感让他住口了,停顿了一下,他空过了那个称谓,直接往下说,“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喝了。”
“我是想让你吃胖点,懂吗。”轻描淡写说着,眼神却不见玩笑的意味,扣好腰带扣,冯临川走过来,摸了摸念真的脸颊,“你现在摸着还多少有点硌手,长胖点,抱着更舒服。”
被那句话说红了脸,念真扭过头低垂着睫毛试图否定。
“男人,怎么也不可能……抱着……舒服的。”
“谁说的。”被对方在“抱着”一词上卡住了一瞬的样子差点逗乐了,冯临川拿开念真手里的茶杯,然后凑过去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亲吻。
不管怎么样,被一个男人亲吻还是令人觉得羞耻的事,脸上还是会发热,心里还是会悸动,就算前一天夜里曾无数次被抱着重复唇与唇的接触,莫名的罪恶感照例不能被次数抵消掉。
然而念真不希望自己毫无罪恶感,他偷偷的,想保留出自己仅存的一寸空间来,这个空间里私藏着他不愿意被完全抹杀的道德伦常,私藏着他的佛心,他的慈悲为本方便为怀。
“喝完了就把床上那身衣裳换上,别忘了今儿江老四派的人就该到了。”留下那么一句话,冯临川离开了。
念真这才略微打精神来。
前些日子,江一凡发了一封电报到口外,电报被冯家寨在城里的眼线一路送上了山。“十五到家”,就这么四个字,已经让人看得明白了。江一凡派的人,五月十五,会上西山口冯家寨。
这是早就固定了的模式,每当江老四送消息到口外,都是类似的规程,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这次,必定还有法天寺的相关讯息。
于是,从得知这一情况开始,念真就格外期待起来。十几天了,也许并不长,但对他来说,惦记念恒的心情已经足够明显,他太想知道小师弟的情况,尤其是自己当时是突然失踪的,不知念恒之后有没有因此惹上什么麻烦。
端起药茶,将剩下的部分一饮而尽,念真放下杯子,站起身。
他换上了那套冯临川让人给他新定做的衣裳。
柔和凉爽的麻布质地,土黄色的沉稳色泽,都让人感觉很舒服,但这种临时的舒适感,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中午之前,警察厅暗中派的人,到了。
那是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警察的警察。
鸟窝头,小眼睛,一身江湖气,完全和匪没有两样。
来者一身黑衣裳,个儿高,再加上站没站相,就更让人觉得晃里晃荡的不稳重。这样的人,真的可靠到可以从警察厅往西山口送信?
“冯大哥,头回见面儿,兄弟我姓欧阳,单名一个晗字,这回江四爷让我来给您送信儿,我马不停蹄尽快赶过来了。”冲着冯临川拱了拱手,自称是欧阳晗的人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念真,“这位是……”
“哦,叫他‘二哥’就行了。”根本没多说什么别的,冯临川让旁边的小匪兵给对方看座之后,打开了那个刚才被递过来的,结结实实封好的信封。
白信封,朱砂红的长条框框里什么都没写,但拆开后,里头的信纸上,工工整整写满了蝇头小楷。
冯临川认得,这是江一凡的笔迹。
巧于钻营,工于心计,比老狐狸还狡猾三分的江一凡,是个土匪出身却酷爱文房四宝书法绘画的怪人,他的字画,警察厅厅长都要了去挂在书房里,而一向以言行周密谨慎滴水不漏深得冯临川赏识的江老四,这封信,也写得具体明晰,不带半句废话。
只是……
“怎么没提法天寺的事儿?”看了一遍信件内容,冯临川问欧阳晗。
“哦,四爷说了,牵扯到法天寺的,全都由我口头告知,不然若是信件中途遭遇万一,遗失了,让人看见,终究容易惹出麻烦。”
“嗯,果然是老四的做派。”挑起嘴角,点了个头,冯临川看了看旁边的念真,“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