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恒的事儿,冯临川并没有瞒着念真。
他甚至都没有迟疑过。
“欧阳兄弟,你再辛苦辛苦,去大厅把念真叫来,还有何老三他们两口子。”坐在床沿,拉过薄被给昏睡中的小和尚盖好,冯临川镇定的安排,“别弄得太张扬,就说我有点事儿找他们。”
“哎,成。”点了点头,欧阳晗放下茶杯,起身就出了屋。
不多时,三个人就被叫到了后宅。
而当念真看见躺在床上的是谁时,眼睛立刻瞪大了,额角也渗出汗来。
“你先别怕,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冯临川拦住想靠近的念真,冲欧阳使了个眼色,“兄弟,你先跟他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晗应了一声,请念真坐在椅子里,而后开始详细讲述事情经过。何敬山夫妇,则开始照顾念恒。
撩开被子,大致看了看伤势,何老三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样?”冯临川问。
“看看再说吧。”叹了口气,何敬山叫夫人先去自己屋里拿药箱。而这期间,他则开始做治疗的准备。
从自己的马靴里抽出锋利的短刀,军医出身的何敬山一点点割开念恒的衣裳,又用同样的方法剥掉中衣之后,小和尚就赤裸的把所有伤处展现在他面前。
那确实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最严重的伤口在小腿上,骨头显然已经裂了,血肉模糊的化脓皮肉带着青紫和暗红的淤瘢,令人不忍目睹。其它伤处并没有这么严重,但破了皮留了血痕的也颇有几处。小臂上几道血痕最深,想来是抵挡殴打时留下的。
“大哥,我先去打盆水来。”
“你别去了,你看着这孩子,我去。”按住何敬山的肩膀,冯临川要往外走,但还没迈出几步,就突然被拽住了袖子。
回头看,是念真。
表情还算平静,但脸色透着苍白,眼里有些无法描述的东西,像是愤怒,又似乎被压抑的扭曲不成形。
冯临川对那样的念真放心不下,但最终没有拒绝那要求。
那颤抖的,没有言语,却能从神色中看出来的要求。
“你去?”那男人问。
念真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直接去后厨提壶热水过来吧,小心别烫着自己。”想着让他做点什么总归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冯临川叮嘱了两句,便让念真去提水了。
不多时,热水提了回来,小心倒在铜盆里之后,剩下的事就都只能交给何敬山。
把夫人拿过来的药箱打开,用纱布沾着热水,一点点擦掉每一处伤口周围的污迹或是血迹,何敬山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小瓶子,显然,不管姜黄色的药粉也好,乳白色的药膏也罢,都是为了治疗外伤而制。这些药被按照伤口类型分别涂抹,之后较重的伤处用绷带包裹,轻一些的就直接暴露在空气里。
最后处理的,是腿上的伤,再三确认了骨头虽说断裂,却并不至于严重到无药可救的情况,何敬山仔仔细细把皮肉伤包扎好之后,又给念恒的腿上打了夹板,做了固定。
“完了?”冯临川问。
“还没,最好再给他吃点药,内外共同作用才好得快。”边说边从一个三角形的铁皮盒里用小勺挖出一块药膏,何敬山将之在热水里化开后,叫夫人帮忙扶着念恒的头。可喂药的过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昏睡中的孩子死活就是无法张口,到最后,是何敬山用木勺的柄硬把紧咬的牙关撬开,一点一点把药水灌进去的。
“行了,晚荷,你先把这孩子的衣裳拿去,放灶台里烧了。”
“烧?”
“沾了好多脓血,最好还是烧了。”
“行。”小心把念恒的僧袍和中衣撤出来,夏晚荷提着还算干净的衣角,直接往后厨走去。
“大哥,这孩子,今儿是就留在这儿,还是转移到别处?”何敬山问冯临川。
“留这儿吧,别挪动了。”
“那好。”边收拾药箱边应着,何敬山整理完自己的东西之后站起身,“大哥,他基本上就算是稳定下来了,现在就是得注意保暖,先把烧退了。您回头叫个可靠的弟兄跟这儿守着点儿,有任何问题,赶紧叫我过来。”
“嗯,你先歇着去吧。哦对了,先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呢。”
“哎,知道了。”背着药箱,何敬山离开了。
又安排欧阳晗先去大厅吃点东西,再去多余的空房歇着,冯临川带着轻微的疲惫感回到屋里,关上门。
念真正坐在床沿,守着他的小师弟。
照例是相对平静的表情,只是一语不发的过分沉默让人心里不踏实。
“别怕,不会有事,老三说他能挺过来,他就肯定能。”走到念真旁边,冯临川揽住对方的肩膀,“今儿晚上,咱俩守着他就是了,叫别人估计你也不放心。”
好一会儿,念真点了点头。
他握着念恒的手,小心给他盖好被子。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教我用枪吧。”视线仍旧集中在念恒脸上,口中只简简单单吐出那么几个字,却把冯临川说得一皱眉。
那声音表面上听来平和,但内里隐藏着惊涛骇浪,话尾的颤音泄露了很多讯息,那些讯息透着让夺人性命习以为常的匪首都为之震撼的杀机。
“你要给这孩子报仇?”
“……佛门,已经不是净地了。”半天,念真回应了这么一句。
“所以可以开杀戒了?”
这次,念真没有回答,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那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