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一一答应下来。我略动了动唇后?咬住唇角,克制住还想说的欲|望,提步离开,随那两名侍女?到了客房门外后?,也未要她们侍奉,就?让她们各自去歇息,自行入房、梳洗上榻。
却?也未能深睡,宽衣上榻许久,我都没能完全沉入梦乡,似心中悬着事情,半睡半醒的,一时?风雪声似在我耳畔窗外,又一时?风雪声似在我心中,似在梦里。
梦里,也落着雪,时?间似是一两年前。室外风雪呼啸,室内地上的火盆燃着炭火,一芒一芒的红星,亮起又熄灭。我手捧着一碗药,坐在榻边,边舀吹散药的热气?,边看向榻上病躺着的人,我唤他:“……谢沉……”
是谢沉,应是谢沉,我是他父亲的遗孀,是他在京中谢府唯一的亲人,他病了,我自是应当探视他、照顾他。
榻上的人应是谢沉,我将吹温的药放在一边,就?要扶他起身喝药时?,手伸出去,却?迟疑了。榻上的人是谢沉吗?还是云峥?谢沉……还是云峥?
梦中的我心神迷恍起来,好似飘袅的药雾遮蔽了我的视线,眼前迷离,我看不清,心里也想不清,竟不知此刻榻上病着的人是谁,不知我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迷迷蒙蒙间,在半梦半醒了一两个时?辰后?,我似是在深夜时?候恍惚地醒了,虽仍睡闭着双眸,但听到应当万籁俱寂时?,有轻缓的脚步声入室停在我榻帷之?外,隐约有修长的身影在提灯光照中映在软垂的帷帐上。
良久寂静后?,柔和的灯光远去,身影也渐渐远去,轻轻的阖门声响后?,室内又是幽静的暗黑,而门外,有人嗓音低低地道:“奴婢没有骗您吧,夫人就?在这里。”
似是云峥夜半醒来时?,不知我的到来是梦是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走,而要来亲自看上一眼,才能确定,才能安心。
室外步履声渐渐远了,同风雪声渐渐远去,我似又逐渐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而这一回梦中不再那般迷茫,是云峥,是云峥啊。
清晨卯正时候,我真正醒了过来,栖迟居的侍女?送水进屋,侍奉我梳洗穿衣后,请我到居内的花厅用早膳。
昨日?原就是快用晚饭时被阿庆诓到了城外的栖迟居,后来与云峥的一番拉扯,使我将晚饭之事彻底给忘了之后,我就一直空腹到这会儿。确实?是感到饥饿,我就也不推辞,想着用过早膳后再走。
随侍女?走到用饭的花厅时,我见云峥也在,他原是坐在一张紫檀雕漆食桌后,见我过来,扶着桌子一角站起身来,像是腿伤暂使他不能正常站立行走。
瞧着腿伤还得好好将养,但面色比昨晚好了不少,没有那般燥红虚弱,似是即使体温还未完全正常,但也没有昨晚烧得厉害了。
我就走近前并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云峥道?:“好多了。”涩涩哑哑的声音,似因生病所致,眸光也静静的,在我面上一落而垂,乌黑的眼睫在透窗的雪光日?光中洁净分明。
吩咐居内仆从将早膳呈上后,云峥请我入座,自己也在对面坐了。呈上来的早膳是香米粥与诸样佐粥小菜,另有水晶包儿、酥麻卷等,几乎将偌大的桌面摆得满满当?当?。
但云峥本人?就只用着面前的一碗粥,不知是不是病中没甚胃口,他用得很慢,小鸟啄食似的,用餐时也一直没有说话。
这样才?似云峥,昨晚那个胡言乱语、痴缠着不许人?走、像大孩子一样胡闹的云世?子,果?然是发?烧烧糊涂了。
我边用着早饭,边对云峥说道?:“早饭后,烦请世?子借我一辆马车与一名?车夫,我得回去了。”
云峥抬起眸子看我,静静地看我片刻后,忽然说道?:“今日?出太阳了。”
我听着这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看着云峥,想他是不是脑子还没清醒时,又听他说道?:“将暮时于居内望岚亭看日?照雪山,景色绝美,你?不想看一看吗?”
未待我回答,云峥又道?:“望岚亭是暖亭,四周皆是琉璃长?窗,在内观雪时不会冷的,若你?还怕冷,我为你?生火盆披大氅,绝不会叫你?冻病的。”
云峥眸光凝看着我道?:“这样好的景色,或许一年仅能看这一次,错过未免可惜,何?不赏看半日?,和我一起?”
先是几乎一字不说,又忽然间?说出这许多话来,一字字一句句重重叠叠地压在我意欲离开的心思上。
我想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心中所想,我是要离开的,就要对云峥说出婉拒的话时,却见云峥望我的目光,在雪色日?光中澄明如镜,似能映照到人?内心最深处,令我在对望上他的一刹那不禁有些恍神,不由想我的心底,真的如我所想吗?
我一时怔茫未语时,花厅外的阿庆忽然向我通报道?:“夫人?的侍鬟来了。”
是绿璃,昨日?我走得急,没将绿璃带在身边。绿璃素日?不拘礼节,蹦蹦跳跳地进了花厅,看见我后,就径直跑到我的身旁,也不管云峥在场、不向云峥行礼,就自顾嗔声对我道?:“小姐昨日?怎么不带我一起来呢?”
我说:“走太急了。”又捋了捋绿璃垂下的碎发?,问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绿璃道?:“天明时,公子告诉我说,小姐在这里?。”
我沉默片刻,问:“他还有说别的吗?”
绿璃摇头:“没有,公子就只告诉我小姐在这里?,旁的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