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我尚不知?我要留在何处,我要去向何方。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回了露葭巷,我见有?人站在门前等待,身形修长,眉眼沉静,是谢沉。
其实,与谢沉也将话说尽了,在那?一夜,劝他莫要为难自己、往后珍重自身时。我走?近前去,谢沉似欲向我施礼,但我微一摇首,他就不动了,两条抬至身前的手臂在半空悬凝须臾后,缓缓地垂放了下去。
我与谢沉的太多时候,都得是我先开口。我以为这一次,也要是这般时,却听谢沉先问说道:“你?近来,过得可好?”
我迎看着谢沉注视的眸光,语气轻松道:“挺好,自自在在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谢沉似在辨别我轻松话语的真假,他默然凝看我片刻,道:“陛下他……”
我道:“我还没和他具体谈论?将来,但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我想,他都不会再阻拦我的。”
虽然不管是失忆时还是没失忆时,我对萧绎都曾深深地看走?眼过,但这时的我,竟也能大言不惭地笑对谢沉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嘛。”
谢沉见我笑容,亦微露笑意,浮在唇际的一丝笑,似清晨凝在草叶上的露珠。他再静立片时,似就要走?了,他好像只是为来问我这几句话,得到暂能令他心安的回答,就应当离去了。
也许我当请他进院坐坐,权当待客之道,又也许不该,“遗言”都早说下,就该泾渭分明,既谢沉是很难放过他自己的人,我不该有?任何使他难放下的言行。
我的沉默中,谢沉就要离去。离去时,谢沉走?前几步后,缓顿住步伐,身形凝伫在风雪中。许久,谢沉回头看我,他问:“你?会离开京城吗?”
我没有?回答时,又听谢沉低道:“若是……若是你?不走?,偶尔……我可以偶尔过来喝杯茶吗?”
我依然没有?回答。茫茫飘飞的细雪,将谢沉最终离去的步伐遮掩无痕,使小?院门前似是从未有?人来过,院中老梅的虬枝渐渐落得雪白。
天色阴沉,我点起了一盏灯。绿璃不知?人间忧愁,在灯下一边玩着九连环,一边轻轻哼着一支歌。歌声使我心神?悠悠飘回今年初夏时,下江南的船上,绿璃当时在清凉水风吹拂下,便是扶栏轻哼着这支歌。绿璃自顾轻松自在,不知?当时船上另外四?人,相处是如何尴尬胶着。
那?时我还没有?恢复半点记忆,也不曾坠下山崖。在我心中,萧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丈夫,谢沉是与我交好的故人,而云峥是与我不共戴天的前夫。
我当时还不知?前情种种,也不能预知?后来种种,就已觉四?人关系透着复杂。当时船上的我,为打破那?尴尬沉寂的气氛,不知?怎的,张口就建议道:“要不要打几局叶子?牌?”
我那?时十分感激谢沉,也自以为与他相处轻松,话出口后,就先看向谢沉,客气问道:“谢相可会这个?”
谢沉微微摇首,但唇际衔着一缕笑意,对我道:“可以现学。”
我又看向萧绎,问他可会,见萧绎含笑对我道:“曾见人玩过这个,略懂。”
至于云峥,就几日前还在驿站说死才原谅我的云峥,定是会冷漠拒绝我任何提议的。我硬着头皮看向云峥,想着他一冷漠拒绝,我就让绿璃上桌来打。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问云峥打不打、会不会,我方才眼神?接触到云峥,就见云峥傲然地一昂头,朗声道:“精通。”
我:“……”我令人取了叶子?牌来,玉片镂制的,也不怕被江风卷了。清风与轻歌中,一张张牌落在桌上,我握着手里的牌,我目光逡巡在谢沉、云峥和萧绎之间,大船随波轻荡,清歌宛转,江风浩浩,白日绵长。
虞嬿婉,那?时的你?,眼睛,在看谁呢?
我离宫的那日,萧绎并?没有拦我。我说我想出宫静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些心事,萧绎就说“好”,虽然他?眸底似藏着千言万语,眸光似丝缕深深缠绕在我身上?,但他?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并?没有问我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就此离开,再也?不归。
我搬住到这处小院的第一天,萧绎也在。他说送些日常用物给我,但当?一应物事都摆放陈设好后?,他?也?没有立即离开,而就静静地站在庭中,冷风将他衣袖吹得鼓荡。
我也?没有说话,于是风冷天阴的良久沉默中,还是萧绎先开口了,他?说要回去处理?朝事。
我就送萧绎到门外,让他在宫中好生照顾自己,宫女太?监再细心侍奉,也?不及本人上?心,朝事再忙碌,也?不能伤了身体。
萧绎一一答应下来?,也?请我珍重自身,而我也?微笑着颔首答应。而后?,就似无话可说了,彼此都不知能再说什么。
越发黯沉的暮色中,萧绎默了默道:“那我走了。”
我道:“好。”微垂下目光,抬手将院门掩上?。
然而门后?的少年,却没有如他?所说离去。他?就默默地站在门外,我知道,却也?没有再将门打开,弯着身,缓缓地坐在了门后?的石阶上?。
落水那日,当?我从?萧绎口中听到事情真相时,极度的震惊冲击下,我心中全是失望与恐惧。
我曾自以?为了解谢沉,然而后?来?却以?火烧花圃收场。我也?曾自以?为了解云峥,但结局却是一场失败的婚姻。那时的我,对人世感到灰心丧气?,常觉自己所识之人终将会面目全非,只是对萧绎,我仍是全身心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