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人的林遠之暴躁得像只快炸毛的獅子,那可怕的眼神把護士嚇壞了,小護士急忙找來了護士長。
護士長聽到林遠之找一個叫溫何夕的病人,她立馬想起來前幾天搶救的病人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這個病人他沒轉入普通病房,他在重症監護室。」
護士長話一出,林遠之黑沉沉的臉瞬間刷白,所有的怒氣消散不見,沉澱在心湖湖底的什麼東西似要隨時翻湧上來,衝破堅硬的壁壘。
他的情緒在鬆動,如同深埋在土壤里欲破芽而出的種子。
第32章
在護士長的指引下,林遠之找到了重症監護室。
那裡只有滿眼的白色。
與死一般的寂靜。
除了那幾台機器運作時發出的聲響,再沒有其他聲音。
溫何夕就躺在那裡,而他只能站在外面,隔著玻璃,看著重症監護室裡面那張戴著氧氣罩的削瘦臉龐。
像是氣管堵住了,他有點喘不過來氣。
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溫何夕的頭髮為什麼變白了?他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
走廊盡頭,拐出一道身影,許寧與端著碗泡麵,低著頭走過來,他看上去神情疲憊,挺拔的腰背微微佝僂,眼睛通紅,像是好幾天沒有好好睡過覺。
事實上,他確實沒怎麼好好睡過覺,這幾天溫何夕一直徘徊在生死邊緣,光心臟驟停就有七次,好在都搶救過來了,但下一次呢?誰能保證一定能搶救過來。
他真怕一覺睡過去,錯過了搶救,萬一溫何夕就那麼死了,那就連個在溫何夕死前給他送行的人都沒有了。
那樣的話,太可憐了,溫何夕已經夠可憐了。
之前醫生跟許寧與說——可以多和患者說說話,激起他的求生意志,許寧與的嘴張開又閉上,反覆了幾次,他都不知道和溫何夕說什麼,跟他說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死了?還是說把他禍害成這樣的犯罪嫌疑人因為偽造出來的不在場證明被釋放了?
許寧與說不出口。
他自己無能為力,於是想找別人跟溫何夕說說話,人是種群居動物,活在世上總少不了親人朋友,想找一個孤孤單單的獨行者不容易,可偏偏溫何夕就是這樣一個人。
許寧與取出了溫何夕的手機卡,手機已經壞了,摔碎了,他把卡裝進自己手機里,翻開通訊錄,找了一圈,找不到一個可以跟溫何夕說話激起他求生意志的人。
溫何夕沒有朋友,連一個要好的同學都沒有,現在唯一的親人也沒了。如果那天許寧與沒有去找他,他大概會死得消無聲息,直到屍體發臭腐爛才會被人發現,然後屍體無人認領,沒有人為他買一塊墓地,也沒有人為他祭奠。
他在人間走了一遭,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許寧與沒注意到林遠之的存在,端著泡麵坐到走廊的公共椅子上,他渾身散發著頹廢的氣息,短短几日,他的溫和氣質就被磨沒了。
他曾經堅信的一切崩塌。
那些發生在溫何夕身上的一切,他僅僅旁觀了一部分,就差點被逼瘋了。
幾天前,他去溫何夕租的房子取證件,房東把屋子裡的東西全部扔了出來,一邊咒罵溫何夕一邊跟他要補償金。
「要死也不死在外面,以後我的房子還能有人租嗎?早知道是個能惹事的,我打死也不租給他,還帶個瘋子媽,動不動就擾民,我怎麼就這麼倒霉,這種人怎麼就過來禍害我了呢。」
「什麼證件?不知道,扔了,死人的東西我敢留嗎!」房東這麼說著,踢倒了一個鐵盒子,那一堆都是從溫何夕租的房子裡扔出來的。
鐵盒子傾倒,發出哐當一聲,蓋子打開,裡面裝了大概有一千的現金。
房東眼睛一瞪,手疾眼快地把錢吞了,沖他吼道:「看什麼看!這些錢就該是我的,他把我的房子弄成這樣,還不准我收點賠償了,我告訴你,不給我一萬,你別想拿到他的證件。」
溫何夕已經那樣了,這些人卻不肯施捨給他一點善意。
貪財自私的房東,不過問學生情況反而一味強調沒有學校責任的校領導,甚至還有那些未踏入社會的學生們。
心智不成熟的少年們肆意編排著溫何夕,聽說溫何夕進了醫院至今昏迷不醒,沒有絲毫憐憫,他們用最噁心的詞形容溫何夕,用最惡毒的話詛咒溫何夕,好似溫何夕成了大惡人,他們都是揭竿而起聯合起來對抗惡勢力的英雄。
許寧與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踏入溫何夕所處的世界,只是接觸了一點溫何夕平時所受到的惡意,他就已經喘不過來氣了,他無法想像溫何夕是怎麼在那樣壓抑的環境下生活的,換了另一個人可能早就被逼瘋了。
溫何夕是沒有被逼瘋,但他被逼進了Icu,至今兇手逍遙法外,罪證不足,嫌疑人又有不在場證明,他們明知那些人是兇手,也明知不在場證明是假的,但他們偏偏沒有證據。
法律上,罪證不足不予定罪。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兇手大搖大擺離開警察局。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如今,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這句詩寫得有多麼刺骨。
臨走前,兇手還囂張跋扈地指了指他,對他說:別多管閒事。然後第二天,他老婆就差點出了車禍,那些混蛋在警告他,讓他不要再管溫何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