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得的九节鞭,果然好使,苗璎璎施展起来,配合身法游走,飞檐走壁,银龙矫矫,一鞭子挥出,只听破风声去,如有开山裂石之势。
没想到只是无意中或许提了一句,她自己都忘了,君知行也放在心上,这根银鞭制式新奇,不像是从市场所淘,更像是亲手所铸的,还知道配合她的身量,所选材料轻薄易携,又不失刚劲。
使完鞭子,苗璎璎沐浴了一番,更换罗裙,到前堂喝茶。下人来报,说是四殿下登门求见,苗璎璎想到他昨日对桑榆晚的狗腿劲儿,心里还横着一口气出不得,道让人进来。
君知行先向太傅问安,据说碰了一钉子,转头便摸到苗璎璎这边来,她叫人上了一壶茶备着,半身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眼皮,爱答不理的。
昨日她负气离开,向远之都告诉他了,说是远远地见到了苗璎璎背影,君知行一听,内心后悔万分,但想到她一向脾气冲,若是就此追上去,她非但不会原谅自己,只怕还要胖揍他一顿。因此捱到了今日,携礼登门赔罪,盼她气消些。
但是话又说回来,还这么多年,君知行还以为她永远不开窍,永远不会吃醋,没料到仅仅只是出现了一个表妹桑榆晚,就让她喝了一大口闷醋,他原以为璎璎对自己无感,这回心终于落入了肚子里。
“璎璎。”
他唤了她一声,谁知她听到了,不仅没理,还扭过了身背向他,一副“我还在气中你莫来打扰我”的情状。
君知行犯难,一边却欢喜之至,径直落座,将打包好的莲蓉杏仁奶酥推到她的面前,“璎璎,曹记酥饼,我知晓这是你的最爱。排一个时辰才能买到的呢!”
那酥饼虽然还没有开盒,香味却四散弥漫,甜甜的奶酪香气,伴随着坚果木香,一同往鼻端挑逗。苗璎璎多看了一眼他手边的东西,细长的远山眉上掀:“是你排的么。”
君知行一阵心虚,不敢正面回答。苗璎璎心道,他能记着自己喜欢吃什么,让侍从去排队也就算了。
美食当前,苗璎璎没有拒绝的道理,伸手取用,君知行乐得出了一口牙花,笑道:“璎璎你喜欢就好,你不生我气了吧?”
苗璎璎道:“你和你的表妹,便如同我和我的表兄,我对桑家娘子没什么好气的,只是觉得你这人不靠谱,人走茶凉,见异思……”
突然意识到这个词多少带点儿暧昧,后面的“迁”字便被她咬了舌头,生咽了回去,只是憋得俏脸通红,愈转过身去再也不肯见他。
君知行何能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虽还没有点破,心里却甜丝丝的,比吃了蜜还甜。
璎璎心中果然有我。他振奋地想。
回到温书阁,君知行往床靠上一躺,将白天与璎璎相见的场景复盘了一遍又一遍,心神飘忽,如不在人间,似在云端,多少有点儿飘荡荡。
过会儿,才想起一事,从床榻上爬下来,趿拉上木屐,来到东阁,敲开了兄长书房的那扇轩窗。
窗子打开,风一阵吹拂,搅得君至臻身前的丹青乱卷,他胡乱收拾了一番,用镇纸压好,皱起的眉头方才略有放松。
君知行上前就是一句:“多谢兄长给的曹记酥饼,每次都来找兄长讨要真是过意不去,但要不是你,璎璎恐怕真的要恨我一阵子了。好在,每次她生气,我都能用曹记的酥饼哄好她,这次也不例外。兄长不瞒你说,十年了,我真的没想到璎璎会为我这样拈酸吃醋,晚晚表妹的恩情,你说我还是不还?”
君至臻没说别的,只道了一句:“收敛一些,莫去招惹。”
君知行连连点头:“这次我真知道错了,不过,我的那点儿花花脾气兄长你是知道的。”
君至臻猛然盯住了他,君知行骇然不轻,讷讷起来,君至臻的瞳孔又黑又深,便如不可测的深渊,“若想定下来,将你的臭脾气改了,不要辜负别人!”
君知行被他吓到,点头更勤:“我尽量……”
觉得兄长的眼神和口吻多少有点儿不对劲,哆嗦了一下,迅改口:“尽快……”
君至臻似乎不愿听他说话:“离开。”
完全没想到兄长居然会火,他一向板着一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冰块脸,这又是怎了?
突然火气这么大,吃了二踢脚了?
君知行莫名所以,郁闷离去。不过,好在今日有璎璎那句说了一半的“见异思迁”,只抑郁了那么小半会儿,君知行觉得自己又好了,并且一整日都维持着不错的心情。
……
转眼四月又去了大半儿,玉京城中葳蕤已谢,昨日雨疏风骤,今早起来,天色放晴,满城风絮,绿暗红稀。
至此暮春初夏之际,苗太傅有心抒怀,嘱托自己昔日的学生,今文渊阁编修陈焘,领翠微书斋一干学子外出冶游写生。
不过年轻的学子们,免不了爱玩的天性,一面带着文房四宝,一面又挖起泥灶,架起铁锅,不一会儿篝火引燃,袅袅炊烟腾了起来。不过就地取材,炒些随处可见的野菜,风味虽有,吃起来总不够三珍海味过瘾。
这时节池子里开有亭亭玉立的菡萏,三五野鸭成群结队游走而过,涟漪长如线,不时扑扇着沾湿的羽翼,出嘎嘎的傻叫声。
苗璎璎铺纸,研磨,提笔,点皴,画纸上青山为幕,流水为席,锦鳞野鸭自在游泳。爷爷以前是丹青巨手,她的画也不差,苗璎璎提笔作画,君知行就在旁看着,切了新鲜的瓜果便为她递上来。
“蜜瓜挺甜的,母妃托人从西域运回来的,价值不菲,也是知道我爱吃,才订了一些,你尝尝。”
苗璎璎的手里沾了墨,没别的法子,只好低头凑到他的手边,将竹签叉住的蜜瓜咬进了嘴里、
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席地而坐的君至臻,掌中的紫霜毫蓦然劈裂,画纸上的轮廓瞬间圆腴了一周。
旁观他人状态亲昵,桑榆晚眉目轻颦。君知行避着自己,原来就是因为苗璎璎。向远之对她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这段时日桑榆晚也旁敲侧击地问出了许多事。君知行心中之人,当真是苗家的小娘子。
他们的相处,也是贤妃姑妈乐见其成的吧,苗太傅嫡孙,湘郡主独女,萧星流表妹,清流世家,门楣声望,桑家远有弗如。但桑榆晚不相信,除开这些,她真的不如苗璎璎抢眼。
“三表哥。”
君知行蓦然听到桑榆晚温温柔柔地喊自己,扭过头,见她款款而来,像是好奇苗璎璎的画作,手中也擒着一支笔,过来学习观摩的。君知行连忙起身让位,将一碟蜜瓜递了过来,“晚晚,你也来尝一口。”
桑榆晚温煦地颔,朱唇绽开:“好呀。晚晚仰慕苗娘子画技也是很久,正也想向苗娘子请教。”
苗璎璎嘴上不说,但眼角的余光瞥见桑榆晚自来熟地夹走了一片蜜瓜,君知行只顾赔笑傻乐,鞍前马后,目光痴痴迷迷的,邪火重新鼓了起来。
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