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青当然记得。
那场晚宴是宁江亲手操持的,为了庆祝闻氏与宁远的深度合作,宴会规模空前盛况。
那天他下课后,和池州一同去的酒店大厅。为了避免拥挤走的是特殊宾客通道,谁知正巧撞上一个年轻瘦高的男生,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在闻珏面前哭得涕泪纵横。
后来宁嘉青得知这个男生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父母意外双亡,从国中起就被闻珏资助。
被同性表白的已婚男人,恰巧还是厌恶之人,此情此景,池州笑得前仰后翻。
然而当时宁嘉青笑不出来,现在也笑不出来。
因为此刻他听见闻珏说:“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有了一份称心的工作,也有了相爱的女友,他给我写信说现在很幸福。。。。。。所以人生不止眼前的三步路,要看最终的落脚点在何处。”
宁嘉青没心思听他那些冗长的说教,单被“孩子”两个字钉在原地。
“闻珏。”这是宁嘉青第一次正式叫闻珏的名字,声音很轻,咬字却重。
“这些年你口中所谓的这些‘孩子’,你有没有对他们产生多余的情感。”他顿了顿,又说:“哪怕一点?”
那双标致的瑞凤眼平静地看向他,“从未。”
如生锈般的指关节慢慢攥紧,宁嘉青又问他:“如果是以后?”
话落,气氛陡然安静,静得只听见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
“看,花开了。”闻珏突然说。
随着他的视线,宁嘉青朝窗户方向看去。
只见棕色花盆里那株茎叶高挑的昙花,垂着的白色花苞已经开了大半,此刻花冠还在缓慢绽放,露出淡黄的花蕊。
花还未开完全,香味飘满整个房间。
闻珏看着这昙花,对他说:“人们常在昙花盛开之时许愿,祈求得以成真。”
窗外夜色如墨衬得闻珏肤色过于苍白,嘴唇也白。他唇角带着笑,眼神却淡漠疏离,告诉宁嘉青:“这对于短暂绽放的昙花,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听到闻珏的答案,攥着的手终于在欲张欲合中慢慢松开了。
宁嘉青眼底红地看了一眼闻珏,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闻珏叫住他。
“十一年前,nasa行的阿波罗11号模型,所用原料为价格昂贵的榉木。但那几年因气候欠佳、树木生长周期不足,成品积木售两年之内出现开裂情况,制造商公开道歉,并以原价三倍美金召回产品。”
他停顿须臾,轻声说:“回忆并不真实,会美化好的记忆。让人身陷囹圄,困在过去。路边抱着酒瓶的醉汉,醉得不是酒精,是无所不能的兴奋状态,实际上酒瓶里根本没有酒。就像藏在木星照片后的那枚积木,剥掉加了滤镜的回忆,本质上只是一文不值的残次品。”
“嘉青,朝前看。”
晚间骤雨,前方高架桥交警摆下“交通事故,禁止通行”的标牌。
黑色的奔驰越野转弯,停在了绿草修葺整齐的路边。
前行路段堵车堵了将近三公里,不知何时才能同行,而反方向的道路顺畅无比,一辆辆车闪着灯光窜过。
新加坡一连闷热十余天,终于降了雨。其实宁嘉青早有预感,每逢雨天来临时,右手便会又疼又痒,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车辆寸步难行,他解开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眼前不断浮现半小时前在闻珏住所的场景,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他说过的话。无休无止,右手愈疼痛难忍。
宁嘉青睁开眼,前方正巧有车驶来,车大灯照亮白蒙蒙一片。实在太亮,照得放在车前面的铃兰花像是一盏盏亮起的小灯。
视线落在花上,宁嘉青扯了下唇角,自嘲一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阿树也好,那个萨沙也罢,又或者别的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在闻珏眼里,自己和他们并无二致。
一个个都是杜鹃鸟巢寄生机制下的遗弃物,能被顺手哺育便是莫大的恩赐,怎能奢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