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段美好的时间,出现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因为一些关于她母亲的胡说八道以及一直以来的某些矛盾,他和柏家几个兄弟起冲突,被打断了腿,事情闹大结果也不过是柏宗全嫌弃他武艺太差。
那也是在一个雨夜,他不管不顾地从古栖派冲出来,说再也不要回去,再也不能回去,拖着断腿昏头昏脑地走在他从来不被允许来到的街道上,跟个流浪猫似的过活,甚至钻进铁板烧店后厨想找点饭吃。
最后因为腿肿得实在动不了,就被几个火系真气的厨子抓去扔给执勤的片儿警。
柏霁之只记得执勤的临时岗哨门口,蹲着个穿警服的银色短发女人,她警服不太整齐,帽子也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吊儿郎当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执勤期间还在往嘴里炫炸鸡。
可能片儿警也都不想接手一个泥球流浪猫,数她最闲,骑着自行车带他去宠物医院,等洗完了澡才发现不是猫是个狐狸——
柏霁之回想起来,以宫理的性格当时估计就有些怀疑了,毕竟野生狐狸也不是那么常见,他还是青色毛发。
但他当时腿肿得太严重,宠物医院也算见多识广,拎着他尾巴说什么没到发|情期就是没成年呢,算幼狐——柏霁之听到这话也很震惊,属实无法接
受自己要去医院还要挂儿科这件事。
但宫理一听是幼狐,可能默不作声地心软了。
但这些年治安总署激进扩张,经费紧张,当然不可能给狐狸付医药费,只能宫理自掏腰包。她付得起手术费付不起住院费,把他用毛巾包着放在前车篓里带回了家,之后天天蹬着那破自行车带他往返医院。
柏霁之从此之后最痛恨的就是自行车。
就从她家到医院那条坑坑洼洼的破路,每次都能把他颠得灵魂出窍。
之后,柏霁之在她家里骗吃骗喝住了很久。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变成狐狸是这么好的事情过,他也没跟人如此亲近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他知道宫理喜欢在院子里抽烟,喜欢半夜给自己加餐,喜欢抱着他一起看无聊直播,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身上只有肥皂香味,几乎不怎么穿裙子,但短裤下两腿修长,皮肤白得透光,穿着拖鞋站在树下伸懒腰的时候人比槐花美多了。
她会修凳子、炸馃子、编笼子,养金鱼和荷花,甚至可能会做法器与丹药,手有种古老手艺人似的巧劲儿。
她武艺似乎很好,虽然几乎不练武不学用兵器,却在屋瓦被抛杂物的御剑弟子砸碎之后,气得窜起来脚踏屋檐凌波微步,两条腿追上人家飞空剑,给对方一阵暴揍。
十六七岁的柏霁之第一次离开古栖派的掌控,闯入光怪陆离的城市之中,夹杂着对这座混乱城
市的恐惧,对无处可去的惶恐,就遇见了宫理这样蒙尘下实则惊艳的人。
她不怎么会主动打扰他,只是偶尔才会弯下腰来,抱住他胳膊下头,揣在怀里,沉默地发呆,柏霁之能听见她的心跳声,能听到广告的聒噪交织在一起,她仰头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后的城市,他垂头看着院落里槐花树下昏黄的小灯。
他最赤|裸最真实也最自我厌弃的青色绒毛,贴在她刚刚烘干的棉质T恤上,柏霁之感觉她的手臂紧了紧,宫理喟叹了一口气:“你真暖和。”
他当时还不明白什么叫魂牵梦绕,只觉得霓虹广厦、钢铁高楼之间,竟然有这么一片小小的桃源。原来他也会想要粘着人不撒手,原来她的心跳对他来说如此安心,原来等一个人回家是这么好的感觉。
柏霁之心态却也渐渐变了,从一开始感慨能变成狐狸被她养着实在是太好了,到后来他开始气恼自己明明想做很多事想说很多话,却根本不敢说明身份,只能继续当个狐狸装傻充愣。
他渐渐知道宫理曾经是治安总署的负责刑侦大案的新星,却因为创伤与失败被贬来做片儿警,他落难后最美好的生活却是宫理最落魄的时候。
他知道宫理不让他进的卧室里,有一片挂在墙上的厚重蓝色窗帘,那窗帘背后是无数的剪报、照片、线索,被她连线在一起,他有时候在早晨偷溜进卧室里,会看到宫
理盘腿在床上坐着,静静看着墙面。
她会很快发现他溜进来,合上帘子后笑着拎起他来,揉揉他脑袋,他多想说点什么,多想把自己的故事也讲给她听,可他只能在她脚边打转。
宫理就会把他抱到洗手台上去让他陪她刷牙。柏霁之也有自己的牙刷,虽然说扮演小狐狸,但他也不好意思不刷牙嘴巴臭,就主动去叼那个牙刷,宫理会帮他刷牙……
柏霁之此时此刻,脑子里不但有那些温馨的细节,还有宫理穿着吊带短裤侧卧在床上的身影,有她弯腰浇花时伸直的腿,有她身上的肥皂香味……
他已经不敢低头看自己了,幸好现在还有长绒毛遮挡一下,如果是化作人形的时候,他更不敢看,都恨不得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今天外头雨声很大,他的院落如此偏远,周围许多院落都是空着的旧客房或长年不开的仓储,他忍不住发出几声狐狸的呜咽声,幸好都掩在雨声中也没人听得见——
前两天,若不是为了骗消失几年的宫理把他捡走,他是绝不肯在任何人面前发出狐狸的叫声。
这会儿,叫声也逐渐变了味,柏霁之热得受不了了,眼前都迷迷糊糊一片意识不清,他渐渐变回人形,也懒得盖被子了,蜷起来躺在竹席上。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是大家都睡得最熟的时候。
他没有听到赤|裸的脚尖点在青石板小路的声音,甚至在窗户被湿透的白皙
手指推开时,他都没有察觉。
宫理推开窗子的时候,忍不住屏息了一下。
昏暗的房间内那股甜香味,简直就像是推开了面包店的后厨门一样扑面而来,确实是她之前跟柏峙走过长廊时嗅到的味道。
院落的石板太滑了,她穿高跟鞋根本走不过来,干脆就光着脚,轻点着地面跳跃进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