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
在空无一人的铁城中,只有风声从缝隙呼啸进来,像是有人在叫。
宫理又晃了晃他的手,笑起来:“平树想不想喝红菜汤?想不想吃鲈鱼?我们去北国吃饭吧!”
她又拨了拨魔方,这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雕花的金属门。
门打开,宫理拽着他走向一道回廊,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她掀开厚重的门帘走出去,外头竟然是北国首都中心的商业街。
这会儿正到了节庆时分,头顶挂满了彩灯与帷幔,全息投影的驯鹿与仙子在空中起舞,空气中到处都是爆米花与巧克力的香气,街道上挤满了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平树从来没来过这儿,因为北国首都实行隔离制,一般人是不可能进入首都城区的。
他仰起头看着被暖热的玻璃天幕,上头的积雪像是雨水一样滑落,与他们之前居住的地下湿热的情侣酒店相比,这里更像是乌托邦。
宫理先带他去换了得体的衣装,但并不是买的而是她用某个装置复制出来的——她好像一直就不喜欢买东西。
平树换上了羊绒衫与休闲裤,她还给了他一件轻薄保暖的大衣;宫理穿衣服的时候有些着急,好几层衣领叠在一起,裙子也没拽好,就跟过去这段时间她每次穿衣服时一样慌张。平树没忍住,伸手给她整
了一下领子,把她裙摆拽好,宫理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像是那种“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的得逞,平树皱了皱眉头,收回手别过头去。
她立刻也装模做样地整理了一下平树本来就很整齐的领子,平树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她的手。
但宫理并不太在意,她挽着他,走进了餐厅。
餐厅有几百年的历史,音乐相伴,大厅宏伟,像是平树小时候童话中的餐厅。俩人在屏风后的隔间里,平树并没有觉得这里昂贵的红菜汤比他小时候街边买的好喝。
但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安静。
平树觉得没法问,结果已经太明显了,她能轻易从万城到千里之外的铁城、再到北国中心,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她怎么可能被困在试验基地里。
之前在实验基地,宫理让他看到她在捣鼓魔方,像是故意露出指缝让他向方体泄密;她变本加厉的欺负与捉弄他,仿佛是要看他忍耐到什么地步;她故意透露自己非人的身份,想要让平树跟她绑定在一起,永远不会被实验基地放出去。
有时候平树觉得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有时候又觉得她的眼睛和手在漫不经心的操控他。
她岂止不是受害者,甚至可以说是那实验基地里真正的“皇帝”,是方体畏惧、依附且想要控制的天才大脑。没有人敢阻拦她,没有人能忤逆她,所有人都是她玩乐的棋子。
他真傻,这样
一个神秘得令人恐惧的家伙,只要抱着胳膊说“平树的嘴唇好软”,他就觉得能为她生为她死了。平树心里不敢承认,他曾经觉得宫理好像是他黯淡与被利用的人生里,闪烁出现的奇迹——
“结果到头来,他妈的,老子也不过是被利用的。”凭恕盯着眼前的餐盘,早已在爆发的边缘:“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说错了,我可不是被利用的,她压根懒得利用我,只是图个乐呵!”
平树几乎控制不住拿着刀叉的手在抖,凭恕愤怒几乎快要冲破头顶:“你说她听我们讲小时候的事时,是不是就像听故事一样。她都能轻而易举拥有这样的生活,拥有这个星球上的一切,跟我们挤在那底下的情侣酒店的时候,是不是像是在观察蝼蚁?!”
凭恕总是比他情绪更汹涌。
不过平树此刻面对她,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她指尖爬来爬去的小虫,她两手交替着用手指给他制造爬坡与山峰,他呼哧呼哧的艰难前行着,却始终都在她那双银色眼睛的观察下。
“还有、还有那些事……靠!她说得对,她根本不把我们当作人!我们跟她的关系,就是人和狗的关系!当时胸膛上的植入体她早就给弄坏了,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小心翼翼躲藏伪装!说不定她故意想要让方体那些人看到我们、嘲笑我们,才会在各种地方胡作非为!她就是在确认这条狗,是不是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听话,都能让她逗着玩!”
“平树,你|他|妈比老子可笑一万倍,你不还要在自己肋骨侧面纹身,纹上机械躯体的图案。可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生物!交换什么纹身?她躯壳随便就换了,你能行吗?”
平树咬住了嘴唇。他在摇摆,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辩解与恻隐,是不是自己情感上的懦弱;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愤怒,是清醒还是受到凭恕的撺掇。
他也不确认自己面临的问题,只不过是一个误会、错误,还是说宫理迟早会有一点把他弄死的预兆。
平树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控制权,凭恕手中的刀叉融入身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银色的左轮手|枪。
他笑得拧巴,将手|枪对准了宫理:“好吃吗?”
宫理抬起头,刚要说好吃,余光看到了他手中的枪。
但她并不在意,笑着吃了一块炖牛肉:“好吃的吧。”她又伸出舌头:“我最近想要换系统了,这个味蕾不太好用。凭恕说好吃的话,那就是好吃的。”
凭恕冷笑:“我并不觉得好吃。我也不喜欢这个氛围。多少次我在首都高耸的钢铁城墙外,仰头看着这里的烟花与热气球,恶毒的诅咒这里的贵族富人全都惨死。”
宫理拨动了一下碗里漂浮的洋葱,歪头道:“那你现在还想要这里的人都惨死吗?”
凭恕愣了一下,忽然骂道:“操。你做得到对吧。你可
以瞬间杀了这座城里所有人的,对吧!”
宫理诚实道:“我没有试过。”
凭恕抬起枪来,扳动保险,咬牙道:“说不定你已经这样做过,但你根本不记得了!到底是方体制造出了一个超越人类的存在,还是说你自身就是什么外星人、是什么人工智能——你可能才诞生没几年,是不是再过几年,你就要统治这个星球了?!”
“……我不知道。”宫理平静道:“凭恕要成为什么正义使者,消灭我这个万恶的机器人了吗?”
凭恕目光闪动:“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养我这条狗,任我打乱你的计划把你带到万城,把你宝贵的时间跟我耗在一起?”
宫理道:“你自己说,不要做狗了。我以为我们是情侣。”
凭恕结舌。他之前说要做情侣,他以为宫理只是口头上糊弄他一下,没想到……
不。她不是普通的机器人,她会撒谎,她洞悉人类的想法,她会残忍会报复,这些话说不定是她计算之后说出的对她有利的话。
他又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想给我个什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