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現在出活兒嗎?」魏知悟走進去,店鋪里光線更沉,瞳孔適應了一陣,才看清躺椅上陡然醒來的老闆。
「出,有空。」老闆本能地坐起來,躺椅在身下嘎吱叫,他眼睛還沒睜開,邊揉邊找蒲扇,又翻箱倒櫃找塑料杯。
「您喝杯水?」塑料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老闆打算開一瓶的礦泉水。
「不用麻煩了,您報個價帶著材料跟我去就行。」魏知悟看了眼時間,打開手機掃桌面的付款碼,「小活兒,搭一個大約4乘4的棚子擋風防雨,就在梨樹園前面。」
「哦,小阿姒她媽媽那個棚子嗎?」老闆呼啦搖著扇子,噼里啪啦按計算器,「我聽派出所說鐵皮子要飛了,我也看了,是得拆,怎麼不拆了?」
「不拆了,留著。」魏知悟轉帳過去,輕描淡寫地答。
他腦袋裡想的是另一件事,原來安縣的人,都叫她小阿姒。
實地去看,棚屋更慘不忍睹。鐵皮鑽孔的邊緣,脆得像油炸後的酥皮,手指輕輕一蹭,碎屑立刻簌簌墜下來。
「她怎麼寧願弄成這樣,也不肯換一張皮子。我上次碰見她還說,可以免費給她換,她搖頭不肯。」老闆拍了拍手上的鐵鏽,從皮卡貨箱往下搬彩鋼板。
剛要搭框架,老闆忽然停住,倒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問:「先前忘了打聽,您是哪裡來的?派出所說要拆,您說不拆,我收錢搭好了萬一……」
「我也是警察,市裡的,你放心搭。」
魏知悟拿出警察證,塑膠壓膜下印著他的臉,和本人一樣不苟言笑,端端正正看著前方。
「噢噢噢,那沒問題了。」老闆登時鬆口氣,動作快了幾分,嘴裡默默嘀咕,「這小棚屋歸市里管了?」
耳邊很快響起敲打聲,這句喃喃融進鑽頭刺耳的嘯叫里,輕得仿佛從未說出口,但魏知悟聽得清楚。
怎麼會輪到他來管呢?魏知悟也問自己。
也許是他懂得,孔姒為何不肯拆掉早已不成樣的舊鐵皮,不肯換張乾淨的鐵皮。
一模一樣,但不是原來那樣了。
就像曾有人建議魏知悟,把吳啟暉墓前那棵樹挪遠點。秋天結小果子,冰雹一樣砸下來,會把青石板弄得黑乎乎。
挪遠點也能投下陰涼,但不是吳啟暉喜歡的那樣了。
魏知悟捲起襯衫袖口,戴上棉線白手套,幫老闆打下手。四四方方的棚子搭得不費力,框架往地里紮根後,把彩鋼板裁切好嵌進去,保證嚴絲合縫就行。
日落時分,遮風擋雨的棚子已經快完工。原來的小棚屋上下左右都被圍著,像一個大型打包盒,把搖搖欲墜的小破爛框進去,留一扇門讓人出入。
「陳伯伯,你在這兒搭什麼?」
突兀出現孔姒的聲音,魏知悟扭頭去看,她提著工具箱走來,模樣愣愣的。
「魏警官,你怎麼也在這兒?」她很難弄清眼前的狀況,緩緩把工具箱放在地上。
半透明盒子裡,躺著與她完全不相符的大錘子。閉門造車這幾天,她在工具上進化不少。
「罩個棚子把風雨擋住,就不怕鐵皮繼續氧化,也不怕風大吹走傷人了。」魏知悟摘下手套,話說得很平靜,他覺得這是他責任內的事。
是他先答應了不拆,這不是一個空頭支票,當然要為不拆所帶來的後果負責,當然要主動以行動干預,魏知悟不覺得這值得訝異。
孔姒卻比他料想得更興奮。她站在最大的那朵烏雲下,眼睛忽然亮起,熠熠生輝地亮起,不屬於此時陰沉的世界。
「我怎麼沒想到!我光想著把它修好,沒想著還能這樣解決問題。」她輕輕地叫了一聲,令他想到枝頭的黃鸝。
腳邊傳來輕微震動,孔姒往前快步跑,立刻想鑽進去看,被魏知悟猛然拉住。
「還沒完全弄好,有點危險,先別進去。」
魏知悟只輕輕一拽,手指圈住她的小臂,像捏住易碎的嫩豆腐,很快眉頭一跳地鬆開。他手上有繭子,和她相比就是細砂紙,不留神能把她刮壞了。
「謝謝。」孔姒很聽話地停下,拿出手機想添加好友,「多少錢,我轉過去。」
「不用,沒花錢。」魏知悟面不改色扯謊,眼神正派得毫無瑕疵,「這是……上面出的折衷方案,我只是來執行的。」
孔姒靜了靜,手機已經拿出來了,「那……加個好友呢?」
她不是一隻毛茸茸的小貓或小狗,她的眼睛也並非寶石,不會發出瑩瑩的亮光。魏知悟看著她,不明白那眼裡耀動的,究竟是哪種珠寶。
「可以。」魏知悟喉結翻滾,悶聲點頭。
第1o章魏知悟手指印
屏幕上出現她的頭像,手機翻拍的合影,一個女人抱著脆生生的小女孩,倆人模樣很像。
這應該是她口中已經去世的母親,看得出來她們感情很好,才會讓孔姒好幾年走不出去,來來回回困在梨樹前的小棚屋裡,化成留住廢舊棚屋的執念。
孔姒正拿干帕子擦灰,揚塵在她鼻尖躍動,天色越來越沉,魏知悟逐漸看不清飛舞的塵埃,只看見她鼻尖翕動,輕聲打了個噴嚏。
身後的路燈倏然亮了,仿佛被她吵醒,微弱地灑下一點光,在黑暗中愈發亮。
空氣里是嶄的油漆味兒,乾淨又刺鼻的矛盾混合,棚頂切割聲滋滋響,老闆把最後一塊彩鋼板嵌好,拍拍手說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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