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敏惊的不光是跟她说了半天话的老头跳楼了,还有她那差一点就取不出来的8o万。前后就差一小时,她的家庭躲过了一场劫难。不然,她真不知道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妹妹宁丽敏和弟弟宁志敏找到她,冲着她掉泪哭诉。埋怨她不提前通气,只顾自己,没有大姐的样子。她只能无奈地解释,说自己是着急给思北买房子,提前把钱取了。谁也不知道万成会出事。要是知道,肯定早就通知他们了。
做姐姐的总要有点担当,她当着弟弟和妹妹的面打了好几个电话,找领导找熟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声叹息。
宁晓敏觉得她们能化险为夷,从灾难的边缘擦身而过,这是老天保佑,更是两个孩子的福气。这个钱本来就是取出来给儿子买房子的,现在钱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放银行也不踏实,思北妈便马上着手选房。于是,一家人的身影开始频频出现在各大楼盘的售楼部。
刘思北和柳南一下沉浸在即将有新房的喜悦里。这多少缓解了他们在工作上产生的焦虑。
海北台版的“南腔北调”推进得并不顺利。思北和柳南的样片做好之后,频道几位总监看了脸上乐开了花,都觉得不错。“南北”备受鼓舞。但是等到台领导审看时,却不都是肯定的意见了。台领导高屋建瓴,提出了几点要求。一是,名字得改,不能再叫“南腔北调”。大家都在北江混,同是广电系统,这么明目张胆地掠夺对抗,格局太低,太没道义,有违公平有序的竞争精神。再一个,海北台是省级台,北江台是地方台,两位主持人的风格还应该往大气方面调整,站位应该更高,幽默应该是有高度、有层次、有格局的幽默,寓教于乐,不是低级趣味。纯粹的搞笑更不可取。所以,解说词需要再润色提升。
听的人连连称是。
思北和柳南多少有些失落。尤其是思北,他觉得他们俩已经拿出了看家本领,这是他和柳南合作以来投入精力最大、效果也最让他满意的一次。但是台领导不待见。不过也能理解,一级一个水平。省级台的领导毕竟站位高,政治性要求更强。没办法,只能接着改。
柳南嘴上表示同意,心里却有一丝担忧。先,名字能不能找到更响亮的,不知道。至少目前大家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其次,领导强调的站位和高度,多少会和幽默风趣产生冲突。她固执地觉得,海北台虽然是省级台,但都市频道却是地方频道,真没必要那么一本正经。比如说,领导要求不能使用网络词汇,像什么“不明觉厉”,什么“耗子尾汁”,什么“又双叒叕”,一概不能用。这不意味着电视主动把年轻人这个群体排斥在外了吗?流行的东西为什么不能主动拥抱呢?这很低俗吗?她很不理解。
认识上一旦拧巴,样片修改的进度就可想而知了。频道总监岳江川也不说急,也不说不急。大概意思就是按领导要求好好改,啥时候改好啥时候算。柳南和思北按照自己的理解又修改了两次,这回在岳江川那儿就没通过。俩人压力倍增,一度情绪变得很焦虑。每天只改样片,一分钱收入没有。思北只好申请先干着记者,在修改的间隙可以出去拍条片子。
就在这时,北江广电台生了地震。
海北广电系统展开了一系列反腐倡廉、改革创新、做新时代合格新闻工作者的学习活动。台领导明确指示,新“南腔北调”的上马要放一放,等过了这段敏感期再说。新栏目开播一下无限期后延。思北和柳南像泄了气的皮球,那颗躁动的心瞬间失去了活力。每天只得像个陀螺一样,正式在“民生一号线”栏目做起了出镜记者。
吕东复职的消息传到了柳南的耳朵里。柳南一震,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主动给吕东打电话祝贺。吕东听到她的声音也很兴奋。在电话里就情不自禁地说想念她。话说到一半,吕东意犹未尽,但没再往下说。只说过几天要请她吃饭。
柳南爽快地答应着。
北江台生的巨大变动让年轻的柳南感慨万千。这是她活这么大见到的最大的动荡了。她参加工作这几年,大部分时间在北江台。对那儿的人、事、物更熟悉。尤其是这次孟成出事,让她五味杂陈。几度落泪。她想的更多的是,孟成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这步天地。有人自身的因素,也应该有环境的因素。大家都应该做深刻的反省。
北江台新闻频道遭受了重创,她觉得就像自己的老家遇到了灾难。看来她还是对这个老东家有感情。这种感情的维系很大程度上还是在于吕东。吕东的复职,让她这份感情得到了进一步激。她心底深处隐隐有个想法,不敢说出来,但那个念头像颗茁壮的种子,不停地生长,眼看就要破土而出。
她还是不敢说。不敢跟刘思北说。甚至自己在心里闪念一下,马上就强制自己逃离。
吕东终于复职了。她比吕东还高兴。她和陈家山、黄秋忆几个人的帮忙付出总算有了结果。吕东跟她打电话,那欲说还休的口气让她浮想联翩。她期盼着,期盼着亲爱的东姐赶紧约她吃饭。
终于,这一天来了。
吕东说叫上刘思北。柳南想了想,觉得这次还是独自赴约比较好。她有很多心里话,如果思北在可能会说不出来。于是就托辞思北有事没有带他。
在饭店门口,俩人一见面又搂又抱,亲得像失散多年的姐妹。吕东脸上的霸气回来了,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坚毅。柳南见了,既敬畏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踏实。
柳南对北江台的这次震动有很多事还没弄明白,所以一坐下,便开始问东问西。吕东长叹一声,拣着重点又跟柳南回忆了一遍。柳南听得一会儿惊心动魄,一会儿目瞪口呆。新闻频道的副总监们都不在了。制片人林刚也已经辞职,“电视问政”和“南腔北调”都已停播,柳天紫请了长假……吕东脸上划过一丝悲伤。她本还想说说家山得病的事,后来忍住了。
柳南看着吕东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到沉重,便特别想替东姐分忧。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儿,整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海北台的‘南腔北调’筹备的咋样?”吕东开始问她的情况。
“嗐!别提了!”
柳南叹了一口气,把样片筹备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遗憾地摇着头说,论做业务,省台的环境不如北江台。去了这多半年,她一直找不到归属感。
吕东认真地听着。
她低头搅着杯子里的饮料,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突然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洋溢着一丝热烈,用试探的口气问,“嗯……小南,你……有可能回来吗?”
柳南怔了一下。
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惊喜,最后眼里竟湿润起来。她突然又走了神,端起杯子喝饮料,嘴里冒失地来了一句:“东姐,后面新闻频道想怎么干?”
吕东被柳南的提问弄得一惊。心想这个臭丫头不正面回答问题,反而反问一句,什么意思?是想考考我?看看跟着我有没有奔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要知道,竞争对手之间是不可能交流展机密的!”吕东故作轻松地调侃。
“姐,我做梦都盼着回到你身边!你再不找我,我就要主动找你家里去了。从帮你找那个神秘人开始,我就盼着能有重回北江台的那一天了。”柳南变成了恋爱中的姑娘,嘟着嘴,撒着娇,红着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吕东百感交集,眼睛立刻湿润了。她站起身,走到柳南身边坐下,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思北呢?刘思北能跟着你一块回来吗?”
柳南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镇定地说:“刘思北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他刚出来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我得和他沟通,探探他的想法。”
“你觉得他会有什么障碍?孟成也不在了,宫仁也不在了……我也回来了!”
“嗯……会难为情吧。我觉得……我觉得他对海北台挺喜欢……”柳南忽闪着眼神思考着,“也说不准,我回去问问他。”
“你俩的感情进行得怎么样?现在没人在中间搅合了,该谈婚论嫁了吧?”
“嗯……他妈带着我们看房子呢。说买了房子就去领证……”
“哎哟嗬,祝贺啊!”吕东端起饮料跟柳南碰了一下。
放下杯子,她看着柳南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才问我下面该怎么干,我复职之后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新闻综合频道经过这一劫,元气大伤。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我太需要你们这些得力干将重新回到我身边了……小南,你回来之后,会有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很多岗位都要换血,补充进新鲜血液……人员齐备之后,先要做的还是改制。先进的管理制度是激团队活力的根本,这是内生动力。同工同酬的改革还是要搞,不但要搞,还要搞彻底……前面我一直盯着正式工不放,其实台聘工和岗位合同工也不平等。最起码台聘工是按事业单位员工着基本工资,合同工连工资都没有,这也是不平等……以后每个人的收入,就是凭本事,凭能力,凭贡献……再一个,媒体融合应该大踏步前进了,现在我们对新媒体的态度,还是把它当成捎带脚干的活。记者拍摄的节目还是传统平台,然后等播出了,再在新媒体做个精简版,这本身没多大意义……”
柳南听得心潮澎湃。
她双臂立在桌上,十指紧扣,拳头不停地撞击着嘴,忽闪着大眼睛,像在听革命先驱讲述未来的美好蓝图,激动得身子都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