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愣了下,似有似无地瞥了刚刚附耳太平公主的崔湜一眼,笑道:“自然是舍不得的。阿沅乃是祖母故人,几年来看守乾陵、救助中宗,又协助姑母与三郎拨乱反正,堪称一大功臣,如今却心甘情愿跟在三郎身边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近侍……”说着叹了一声,“三郎偶尔想来,还会可惜阿沅不是女子,否则便有更好的安置了。”
见李隆基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神态还那般随意,太平公主唇边笑意一敛,瞬间站起了身。众目睽睽之下,她无声地绕过身前的长几,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殿中央的那人。
李隆基本能地要站起来去拦,却被王珺拉住了衣角:“阿耶看着三郎呢。”
李隆基本该化起势于无形,继续安坐,可惜一则阿耶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特别清楚,自己起了都起了,再恍若无事地坐回去,只怕反倒要惹猜疑,二则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没有一点反应,尤其是萧江沅。于是,他虽没去拦,却仍是站起身来,一脸讶然纯净而自然,让众臣之心又多了几分可怜。
宋璟忍不了了,不顾姚元崇拦阻,起身道:“镇国公主这是想做什么?”
太平公主见说话的是宋璟,原本要反驳的话不得不吞了回去,只得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前行。眼见萧江沅微笑而平淡无波的面容,很快就要近在眼前,太平公主的目光越来越亮,却忽见一
人风度翩然地走到自己面前。
“大郎这是?”太平公主颇意外地看了看身前的李成器。
李成器道:“回姑母,侄儿方才想到,这内侍处罚一事,还需由阿耶下令,内侍省执行才好,不必脏了姑母的手。”
太平公主对李成器的态度倒是不错:“谁说我要去处罚她了?”
“不是便更好了。”李成器道,“至于姑母方才的疑问,侄儿要说,这世间的确有一部分人,是天生与音律无缘的音痴,他们严重的听不懂音调,觉得什么样都好听,唱出来的就更不用说了。萧内侍倒还好,至少她还知道,什么是不好听的。不信的话,姑母问问阿耶便知侄儿所言之真假。”
见长子看向自己,李旦像是做错了什么被逮住了似的,只得道:“的确是这样。”
对李旦这样摇摆不定的态度,太平公主实在有些无力,脾气便忍不住上来了:“我不信。”
李旦苦笑道:“我说的话都不信?”
太平公主侧过身,回头看向李旦:“我没见过,就是不信。”
对自小便是这样的妹妹,李旦最是无计可施,叹道:“你让我现下到哪里再去找一个音痴给你看?”
李成器这时道:“阿耶,据儿所知,在这殿中便有一位。”
太平公主道:“你可不要说,那位就是萧内侍。”
“自然不会。”李成器笑道。
李旦刚想问那人到底是谁,便见群臣的目光都投向了同一个人的所在。
他忙看过去,待看清那人是谁,他不禁心有余悸地咽了下口水。
宋璟在见到李成器出列拦阻之时,已经十分欣慰又感慨地重新落座,正要再小酌一杯,便感到右边的脸颊有点炙热。他转过头去,正是姚元崇捋着胡子,正笑看着自己,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揶揄之意。
随即宋璟发现,不仅姚元崇看着自己,太极殿内所有人都把脸朝向了自己。回想起方才皇族一家的对话,宋璟起身出列,拱手问道:“方才宋王所言的音痴,莫非就是臣?”
见宋璟自己都不知道,太平公主吩咐道:“把方才的曲子再奏一段。”待乐团奏完,道,“还请宋相公随意哼唱一下,若能解了太平心中疑惑,太平感激不尽。”
“臣并不需要公主的感激,只望公主能谨记自己的身份,谨守自己的本分。公主若能,便是让臣做什么都好。”宋璟说完便开口哼唱了起来,果然走调走得十分清奇。
若是别人,这还有作假的可能,若是宋璟,没有一个人怀疑。
无视王贤妃没绷住的笑,太平公主左看看李成器和一边按捺不住的李隆业,右看看一身正气的宋璟和看似随和实则目光坚定的姚元崇,冲动的怒气缓缓平静。她最后再看了萧江沅一眼,便施施然转身回席,一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李旦登基改元后的第一场宫廷饮宴,便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气氛下草草结束了
。
回府的路上,太平公主脸色阴沉地坐在步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