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玉笙头一次正面与刺史吴延说话,她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完,才道:”春杏已经溺水而死,青霜也已嫁人。詹管家派人去追查,现青霜家里已经不知道搬去哪里,寻不到踪迹。”她低头不肯直视吴延的神色,疑心道:“至于玉兰弟弟常去的赌坊,詹总管派人查出来,说背后的老板是……是三公子的乳兄。”
苏夫人不吭声。
朱玉笙低头装傻。
其余丫环婆子不敢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都等着刺史大人的决断。
事情似乎是很明朗。
曲姨娘与蔡娘姨是表姐妹,两人平日关系也极为紧密,打探消息是曲姨娘院里的丫环青霜,而执行的则是蔡姨娘院时的丫环春杏,而拿捏玉兰的出借高利贷的赌坊背后的老板是蔡姨娘所生的大儿子三公子吴廉的乳兄,说三公子跟乳兄早已断绝关系,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刺史府众位公子皆有乳娘,而且都是从府里下人之中挑出来的刚生过孩子没多久的妇人,家里的孩子也就比府上公子大一点,等到公子们再大些,各自的乳兄便入府做公子身边的小厮侍候,比一般的小厮都要体面,成年之后还会在外为公子奔走。
吴延胸膛几番起伏,终于忍无可忍的摔了手边的茶盏:“小九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啊?!”
朱玉笙往后退几步,悄悄抖抖裙子上溅上来的茶水,假装对刺史大人的盛怒充耳不闻,眼观鼻息观心装木头,心里暗暗猜测刺史大人的宠爱靠不靠谱。
府里丫环婆子之间皆有传言,刺史大人极为宠爱曲姨娘,蔡姨娘的宠爱不多,泰半也是瞧在俩儿子面上,两月之中也总能抽出一两天去她院里坐坐。
蔡姨娘便有空常来正院服侍苏夫人,给自己牢牢贴上正房狗腿子的标签,直到长公子吴安过世,来正院的次数才渐渐少了起来。
詹总管带人去抓春杏,前脚才知道这丫头溺水而亡,后脚她便再次出现在正院打听情况,还坐了好一阵子,拭着眼泪感叹九哥儿小小年纪便早夭,可怜了郑姨娘空欢喜一场,末了问及春杏的罪责,还说她丫头也不知道被谁收卖了,竟敢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苏夫人当时心情不佳,也懒得应酬她,干脆说:“听玉兰交待,桃毛是春杏送的,还拿她弟弟的事情威胁,也不知道春杏是受谁指使,竟是连外面的事情都知晓。"
蔡姨娘当时好似屁股下面坐着钉着,扎的坐立不安,片刻之后便匆匆而去。
刺史大人回府,用他的实际行动诠释了男人的宠爱是多么的不靠谱。
他快刀斩乱麻,派两队衙差把曲姨娘跟蔡姨娘的院子通通围起来,先去了蔡姨娘院里审问,谁知蔡姨娘一问三不知,连带着三公子跟五公子也为亲娘帮腔,各自挨了老父亲一顿板子。
刺史大人气急败坏,打完了儿子还要逼问小妾:”他们往日所为,我在外也有耳闻,什么开赌场青楼欺男霸女,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把手伸向自家弟弟!小九碍着你们什么了?”
三公子扯着嗓子喊冤:“父亲,真不是我害了小九!父亲我冤枉啊……”
五公子直喊救命:“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玉笙奉婆母之命来”听墙角“,远远隔墙听着,想象一下蔡姨娘院里的兵慌马乱,猜测苏夫人的心情,说不定会有几分开心。
婆婆心情略好,找她麻烦的机率也会小上许多。
她的心情,自然也还不错。
正竖起耳朵听远处的动静,忽然现远处浓烟滚滚,直冲九天,顿时大惊,转身便要往起火处奔,却一头撞进个坚硬的胸膛,撞得她鼻子酸痛,眼泪都要下来了。
仰头去瞧,顿时捂着鼻子呆住:”慕表兄?”
这位慕表兄走路无声,比之狸奴亦不逊色,几时来到她身后的,她竟是半分也没留意到。
“慕表兄怎的在此事?”
对方似乎心情也不错,竟还有心情调侃:“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言下之意是,你来偷听,我也来瞧个热闹。
“我只是偶然路过,难不成慕表兄也是偶尔路过?“朱玉笙与之相处日久,渐渐有些模糊淡忘了他前世凶狠手辣的样子,反而被眼前之人的态度软话,对他的态度也越见随意。
“我自然也是偶然路过。”
朱玉笙不想再跟他多费唇舌,揉了两下鼻子,仰头盯着远处冒起的青烟,急匆匆往起火的地方走:“我瞧着起火的方位,好像是曲姨娘的桂香院,九哥儿不会真是曲姨娘下的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赶过去,却不曾注意远处游廓之上,正有一抹倩影注视着他二人相偕离开的背景,满目恨意,低低咒骂:“贱人!”
桂香院大门口守着一队人马,而院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正聚拢在一处瑟瑟抖,有那胆大的哭喊着:“我们姨娘还在房里呢,快救救我们姨娘!“
刺史大人赶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火势已经很大了,而正院的窗户被推开,房里一身艳丽红衣的曲姨娘浓妆艳抹,远远见到刺史大人冲过来,凄厉的声音响彻院落:“老爷,我这一辈子都被表姐毁了,我拿她当姐姐,她却不曾拿我当妹妹!我顾忌着她生的孩儿,她却推我出来背锅。青霜当年就是从她院里出来的,不过是顾念旧主,我却被拉下水,如今也只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烈焰卷向她,烧到了她的衣裙头,而她在烈火中却凄厉大喊:“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害九哥儿!我没有害九哥儿!”紧跟着房内被烈焰吞噬,而她的身影也渐渐倒下……
她凄厉的喊声却回荡在闻讯而来的每一个人耳边。
蔡姨娘也是趁乱跟着刺史大人冲来桂香院的,听到曲姨娘的临终遗言,她面色苍白整个人向后瘫倒,还是贴身丫环婆子扶住了她。
“她恨我!她要置我于死地!她要害死我的儿子们!”
她喃喃自语,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