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英雄拔刀相助,如有来世,我蒲锦愿为英雄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蒲锦姑娘,”刘裕抹了抹脸上泥污,甩了甩身上鱼怪的腥臭粘液,一脸狞笑道:
“英雄当不起,我就是个过路的客子——人家说,白脸的公子王孙行侠仗义后,千金小姐第一句话都是以身相许。怎么到了我这儿,好事儿都排到下辈子去了?来来来,咱们当场折现吧……”
女子才脱虎口,只当又入魔爪,吓得拔脚狂奔。刘裕只一提,提溜着女子脖领回来:
“玩笑玩笑,别当真。荒郊野岭的,姑娘你大晚上瞎跑什么?”
“英雄,我……”
“别称英雄,别扭的很,这世上英雄都死绝了,只有虎狼横行,蝼蚁遍地。我姓刘,叫我老刘吧。”
“老……刘大哥,我家在山后住,因和我哥哥赌气,这才跑出家来。离家走了半里,后悔又想回去,转身却怎么也找不到归路。彷徨间遇到那黄衣鱼怪,他斯斯文文的,只说要送我回家,挑开肩上褡裢,我眼睛一黑,就被他摄去了……”
林中忽有儿哭,一儿哭,百儿哭,声如鬼啸。蒲锦汗毛竖起,战战兢兢,抱头蹲在了刘裕身后。
“这是林鸮与琴鸟的鸣声。只因我们刚才交谈,惊了林子里那些睡鸟。你说你家住在山后,山居这么多年,没听过夜鸟的叫声吗?”
“我虽然山居,可是从小哥哥就不让我离开村口。我在家里从未见过什么飞禽走兽,还有会变化人身的怪鱼……我哪里怕了,我是肚饿,这才站不起身了。”
“你这哥哥脑壳有问题。东汉之后,我大晋开国以来,风气烂漫,女子不加管束,已有百年。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当众杯觞路酌,弦歌行奏;遇见帅哥,蜂拥道旁、追逐男子,掷果盈车;北朝大魏更有妇人从军,雌雄莫辨。什么年代了,不让你出门?”
“我正因如此常和哥哥生气,哥哥总说外面凶险——这外面的世界也果真不太平。诶,你说的东汉、魏晋,我却从未听过……”
蒲锦目光清澈且愚蠢,刘裕不知这是谁家的傻姑娘。林中又有咕咕鸟叫,弯腰拣颗石子,顺着响处掷出,一只斑斓野雉,负伤飞出林子——几下便飞不动了,扑腾着落在岸边。
“正好我也一夜没有饮食。蒲锦,你去拾些干枝,我们打打牙祭。”
蒲锦跑去抱起野鸡,悻悻然抽泣道:
“这鸡这么小,还没两口肉呢,又被你把它翅膀打伤了;这是一条小生命啊,你怎么忍心吃它?我们把它放生吧!”
刘裕微笑道:
“仙子,你人善心美,来来来,我看看这鸡的伤翅——”
接过雉鸡,那残鸟犹在刘裕掌心嘤鸣不止,蒲锦满眼怜爱。刘裕忽地扽起鸡脖子,咔咔一拧,雉鸡魂飞魄散,直往轮回去也。
“啊!!!”
蒲锦三观崩塌,放声悲哭,刘裕笑道:
“阿弥陀佛,这雉鸡命里合该有我刘寄奴一劫。它是小生命,咱俩是大生命,小生命喂饱两条大生命,功德无量,它来生一定转世为人。鸡啊鸡,下辈子直接找我刘裕报仇,可不关这姑娘的事,哈哈哈……”
“刘裕,你是个混蛋!”
拎着野鸡往岸上的林子里走去,刘裕大笑道:
“我去拾柴了,你在这岸边给野鸡默哀吧!洞庭里不止有鱼怪,还有虾精、螃蟹精,待会儿你向那些精怪们好好控诉我。”
蒲锦胆小,慌忙跟上去。拔几株山葱山蒜,拾一捧枯枝,岸边重支了黄鲶的黑锅;点起火,褪了鸡毛、去了鸡尖,流着口水度了雉鸡。刘裕用两根细枝在鸡汤里搅合着:
“一块、两块……十五块,一共十五块鸡肉,我吃点亏,只要鸡胸鸡翅两个鸡腿,鸡头鸡脖鸡肋骨都给你。别哭啦,吃饱喝足,歇好力气,待会儿赶紧回家。”
“凭什么你吃鸡翅鸡腿,在家里,我哥哥都让着我!”蒲锦泪痕未干。
“行,我把鸡屁股也扔锅里汆汆,正好十六块,均分就均分。你这姑娘,正是破瓜年华,怎么只有孩童般的心性?你是真痴,还是装傻?不必在我面前扮童真,兄弟我娃都生一炕了,平生也最不待见人模狗样的小仙女,你没机会……”
“谁会喜欢你!我——”刘裕夹起块寡淡鸡肉,吹两吹,半烫塞进喋喋不休的姑娘口里,女子收了嘟囔,喃喃道:
“鲜啊!”
刘裕把玩着手中犀角,摩挲摩挲角尖,忽地燃出火光。燃犀照夜,亮有十丈,两人往后山的野径走去。
“奇怪,我出村时见到的,就是这片桃林!为何找不到村口了?”走到山后,大片桃林横亘在山麓前,林中流水潺潺,落花满溪。
“黎初何在?北府将士何在?!”大呼大喝,却只有回音回应,刘裕沉吟道:“树有根,水有源,我们沿溪而行,一定能找到人烟聚落。”
刘寄奴一手举犀火,一手捉短刀,蒲锦小心翼翼拉着刘裕后襟,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桃林。清风吹拂,风里闻不到半丝湖腥,桃花簌簌落下,萧萧如红雨。
直走到桃林尽头,惝恍间山岩挡路。犀火凑近,岩壁上赫然一个黑窿窿的山口。
“就是这里!我离家出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奇了大怪,刚才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口?”
刘裕忽然收了刀,一把抓住蒲锦削葱般的娇嫩手指,将驱邪照夜的犀火抵近女子脸庞。
“刘大哥!痛!快松手!”
犀火熠熠,把个佳人粉面,映得如傅胭脂。不顾那蒲锦噙着泪花,刘裕目中杀气纵横,细看女子身后影子,真真切切;手中纤指,嫩如柔荑——这才松了她。
“你干嘛!”
“找到路了,这不是激动吗。”
刚才只疑这女子是害人的伥鬼,放了心,刘裕虽已经人事,一张黑脸却难免涨满潮红。稳稳心志,刘寄奴冷冷道:
“你先进。”
山口狭窄,只容一人,不能并行。姑娘气冲冲昂走进去,刘裕猫着虎躯紧紧跟随,洞中小路愈走愈宽阔。尽头有光明如豆大,只几十步,豁然开朗;明明洞外漏转三更,洞里世界却有日光普照,朗朗清平。
光刺的眼疼,犀火为之不明。刘裕睁不开双目,揉揉鼻根,疑惑道:
“这里面是何处?”
“此是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