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聿白微微提了一下嘴角,在这巨大的背景声里轻声说:“爷爷走了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他抬起头看陈藿,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和你一样。”
一样什么呢。
明明哪哪都不一样。
陈藿不怎么认同他的话,但看着他微带哀伤的情绪,又觉得没必要反驳他,在这样的场合下,在这样的情绪里,说什么都不重要,认不认同也都不重要,她似乎懂他,懂得不多,但总归比别人懂得多一点。况且他应该也过得不怎么容易,可谁又过得容易,算了。
“服务员!”陈藿高声喊了一声。
“怎么了?”张聿白没反应过来。
“打包盒!”陈藿直接喊。
“不吃了?”
陈藿拿起服务员送来的打包盒,手里忙活,“都这个时间了,吃多了胃不舒服,还剩这么多明早热一热,往里面下点面条直接当早餐了。”说完又赶紧补充,“你不爱吃剩的就还吃鸡蛋吧,我给你水煮两个,油煎两个,你吃自助餐。”
“那我也跟你一起吃面条吧。”张聿白挪了挪位置,扫码付了饭钱,架起拐杖一步步挪出来。
外面的雨停了,街面泛着清亮的冷色调,水影里都是霓虹。
街灯映不出人影了。
陈藿伸手招了辆出租车,把张聿白塞进去,自己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跟司机说:“到西涌,快到的时候我告诉你怎么走。”
“没喝酒吧?”司机回头看了张聿白一眼。
陈藿回答:“都瘸了,嘎嘣脆的体格还敢喝酒呢。”
司机笑了,张聿白也笑了,在一种久违的惬意与困倦中,眯了眼睛。
车身起起伏伏,车载广播放着低靡的粤语歌,张聿白偶尔睁开眼睛,再闭上,犹如置身一场抽帧的老电影中,油彩浓重,真真假假,不愿醒来。
“到了。”由远及近的声音响起。
陈藿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睡着的张聿白唤醒。
车上的时间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午夜,天还是黯黑的,但日期已经是全新的一天了。
张聿白从车里出来,抬头没看见熟悉的公寓大门,只看到一片略微荒凉,又静谧的水流。
他转头看陈藿,看到了她眼里的促狭。
“吃饱了,带你散散步。”
张聿白笑了,“那我要叫你奶奶吧?”
“随便,就怕你爷爷不答应。”陈藿回嘴。
张聿白从后面兜了一把她的后脑勺,轻斥:“没大没小!”
这条溪流是陈藿的秘密基地,虽然它客观上属于全西涌的人,但在心理上,它独属于陈藿,现在,陈藿愿意短暂的分享出来。
“感到特别孤独的时候,我就来这里看看月亮,”可惜今晚乌云遮掉了大半的月光,水面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但今天没看到,我欠你一个完整的月亮,下次吃多了,再带你来散步。”
“那麻烦等我这脚好了再还吧。”张聿白走了几步,在长条石凳上坐下来。
看着水面,仿佛有某种未知的魔力,人的心再焦躁也安静下来了,好像不管人怎么样,它总一直在,流动着,朝向必然流动的方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顿下来。
张聿白想起一个段子,大概是说人的孤独分十来个等级,从轻度到重度,大概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搬家、一个人看病等等。
但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把这段子讲给陈藿听。
陈藿很诧异,觉得这都不是个事,“什么孤独的等级能比得过:没人知道我活着,也没人知道我死去。”
这已经是极致的孤独了吧。
但后来陈藿才知道,还有一种更孤独的感受,在张聿白的心里。他独自微笑的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但又从来不属于这个群体。
“看月亮吧,”张聿白表情温柔又宁静,“至少它永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