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妃沉默地别过脸去。
“再过得一段日子,孩儿便打算向皇兄求个恩典,准孩儿接您一起到王府去住,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岂不是更好?”他深深地凝视着生母,语气恳求。
“求,有什么好求的!你的本事丝毫不比他差,又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凭什么要这般委屈求全!”余太妃蓦地大怒,厉声指责道。
“可父皇最终选择的皇位继承人却是皇兄,他才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
“他不过占了个嫡长的名分,若不是、若不是……”余太妃眼中渐渐显现疯狂,风韵犹存的脸上如今满是狰狞。
“就凭他是父皇挚爱女子的亲生儿子,孩儿也绝不可能……”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乍响,赵弘谨不敢置信地抚着左边脸,望着愈发疯狂的余太妃,一股绝望的悲伤溢于脸庞。
“你胡说,皇上爱的不是乔英淇,不是她!”
☆、
平日端庄温柔、娴静如水的余太妃,每每听人提及文昭皇帝及文纯皇后,便会瞬间变得激动疯狂。赵弘谨只感到眼前一片水朦朦,整颗心宛如被钝刀一点一点割着般的痛。
都说死亡是解脱,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这真的是对的。父辈这三人的纠葛,活着的这个,比离去的那两个更加痛苦。她就像是一只刺猬,浑身长满了尖锐的刺,只要旁人稍稍提及那两人,便会奋力张起满身刺,既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是的,在世人眼中,如今的靖王赵弘谨,是文昭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儿子,生母是后宫圣宠最浓的余贵妃,相比之下,彼时的皇长子赵弘佑,生母乔皇后与皇帝关系恶劣到前朝后宫无人不知,无不人晓的地步,甚至有传言,若非乔皇后出自满门英烈的镇国公府,只怕后位早就不保。
曾经的他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对三头两日便被父皇斥责的皇兄甚为同情。如今想想,他真真是可笑得很。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他只看到兄长总被斥责,却不曾想过为何日理万机的父皇,独独对皇兄的学业情况了如指掌。
还有母妃,她在父皇心目中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若不爱,为何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以待?若爱,为何在乔皇后薨逝后再不见后宫诸妃,包括曾被他宠得如珠如宝的母妃。
他不懂,这到底是怎样的爱?
如玉盘般的明月高挂夜空,晚风习习,带来桂花淡淡的芬芳,柔和的月光铺洒在地上,投进富丽堂皇的殿内,却无法照亮母子二人昏暗的心房。
龙乾宫内的盛宴已经结束,苏沁琬站在众妃嫔中间,盈盈下拜恭送启元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皇帝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似是停顿了小片刻的功夫。
她眨巴眨巴眼睛欲细看,却只看到高大挺拔的身姿渐行渐远。
位尊者先行,皇帝离去后,众人自然要让燕贵妃及徐淑妃二人先行。
“本宫倒是眼拙了,没想到妹妹是个深藏不露的……”苏沁琬一怔,循声望去,却见徐淑妃停在江常在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
江常在身子抖了抖,嘴唇颤动,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死死低着头继续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
徐淑妃冷笑一声,扬起右手搭在贴身宫女素桐手上,再斜睨了她一眼,这才仰着头往大门处走去。
而走在徐淑妃前方的燕贵妃,只在听到响声时回头,意味深长地在江常在及徐淑妃身上来回望了一眼,便转身出了门。
只有清妃,似是丝毫不将江常在放在眼内,反而在途经苏沁琬面前时脚步微顿,对上了她疑惑的眼神,目光相接间,复杂难解。
苏沁琬对今晚两度引得这位娘娘注目而颇为无奈,万幸对方只是用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往她身上扫,并不曾有其他举动,她也乐得故作不知。
跟在清妃身后的刘贵嫔,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阴恻恻地横了她一眼,也不待她反应,直直便走了。苏沁琬也不在意,冲另一边的简淑仪福了福,又与方嫔颔首致意,这才出了殿门。
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芷婵见状,连忙将手上拿着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夜里凉,婉仪还得注意保重身子。”
苏沁琬感激地冲她笑笑,“亏得你细心周到,连这个都准备妥当。”
“奴婢可不敢居功,这是出门前柳霜姑姑再三嘱咐过的。”芷婵浅笑。
苏沁琬微微一笑,只是拢了拢领子,拍拍因自己考虑不周而沮丧地垮着脸的淳芊的脑袋瓜子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主仆三人就要往抬着空辇等候的怡祥宫太监处走去,却听身后有人唤,“苏姐姐万福!”
苏沁琬回过头去,认出是一同进宫的陈贵人,扬着客气的笑容微微颔首,“陈贵人!”
陈贵人心中微恼,这段日子无论她怎样套近乎,苏沁琬待她的态度俱是不冷不热的,让她又是挫败又是恼怒。
“说起来这也是咱们进宫后过的第一个中秋了,真真大开眼界。”陈贵人按下恼意,亲亲热热地笑着道。
“宫里自是与别处不同。”苏沁琬不甚在意地道。
“倒也是,瞧瞧那些舞姿,寻常人家哪能见得到。”顿了一下,陈贵人又恍若不经意地道,“连皇上都看得目不转睛……想来宫中很快要有人能如姐姐这般有福气了。”
苏沁琬抬眸望了一眼殿门处咬着唇瓣孤孤单单地站立的江常在,又瞄了瞄陈贵人那故作姿态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敢情这是挑拨来了,难不成还真当她是傻子?
她作出一副欢欢喜喜的神情道,“能进得宫来侍候皇上,本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陈贵人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苏沁琬却是一派无知又无辜的模样,让她猜不透对方是真的太过于天真,还是心思深沉到让她察觉不了。
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会相信,如今独宠的愉婉仪,真的会不担心有朝一日被人分宠!
“婉仪,天色不早了。”芷婵轻声提醒。这段日子这位陈贵人三头两日便往怡祥宫里去,可从观察可知,主子并不太乐意与别宫妃嫔往来,是以她很有眼色地出声。
陈贵人自然也是会看眼色之人,见状便道,“天色确已不早了,改日再寻姐姐说话。”
苏沁琬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扶着芷婵的手上了轿辇,一路晃晃悠悠地往怡祥宫去……
从龙乾宫离开的赵弘佑,径自去了御书房,进了门,便见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规规矩矩地站立一边,看到他出现后连忙迎了上来,行礼跪拜,“属下周源,参见皇上!”
“免礼!”赵弘佑一撩衣袍在宽大的椅上坐下,“今晚之事,可有打草惊蛇?”
“并不曾,属下只是命人小心盯着,不敢让对方察觉。”
赵弘佑点点头,“如此甚好,让你手下的人盯着紧些,看对方还隐藏些什么人,务必将他们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