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卫生局长擦著汗反复强调──疫情已经基本控制,前期治疗的大部分病人已经痊愈出院,没有发生因病致死者……没有发生因病致死者……
王爱国冲出了重症监护室,带著哭腔的一声喊──“林老师!快!主任他!他……不行了……”
老蒯猛地一回头,手里的体温计摔在了地上,粉粉碎碎。
主任去得很突然,从发病到病危、再到……只有短短的几天,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原因很简单──累的。
每天面对太多的病人,接触太多的病毒,却只有极其简单的防护,从早忙到晚,饭顾不上吃水顾不上喝觉顾不上睡,发了烧都只能干抗著,人手不够,容不得半点松懈,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就是这样,铁打的汉子也抗不住,何况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
这是疫情发生後,第一起向外界通报的死亡病例。
纸,终究包不住火。
县委终於承认了疫情存在的事实,卫生局被抬出来当了挡箭牌加替罪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错误全被推到了卫生局长的头上──隐瞒疫情、防控无能、置人民生命财产於不顾……处分!撤职!写检查!
典型的中国式的处理方式,甚至带上了那麽一点儿黑色幽默──积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我党一贯的优良传统,用人命换回来的优良传统。
老蒯把自己反锁在了值班室,锁得死死的,任凭外面的人敲得手都要骨折。值班室的门是防盗门,很结实,给开锁公司打电话,人家一听是医院,死都不肯来。混乱中老六给了王爱国一拳头,开门去啊你不是什麽锁都难不住的吗!王爱国犹豫了一下,直接一斧子把门劈了──就一斧子,动静很大,防盗门‘!’地一声就开了,惊得大家夥半天没说出话来。
更让大家说不出话的是老蒯,这位老兄坐在桌子跟前,面前是一瓶酒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一脸平静地看著大家:“来了?那就坐下来一块儿喝点儿吧。”
大家夥儿面面相觑,傻成了木头桩子。
王爱国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老蒯推过来一杯酒:“喝!”
王爱国端起酒一仰脖灌了下去,辣得哈了一口气,说了俩字──好酒!
老六也坐了下来,握起瓶子看了看,“真是好酒,精装五粮液。”
老蒯笑一笑,对著门外说,“愿意喝酒的就留下来一块儿喝几口吧,不过只有酒没有菜,将就了吧。不愿意喝的就请散了吧,没事儿,真的,我没事儿。”
大家夥於是也就散了,临走前还拍了拍留下的这两个,“陪你们老师说说话吧,想开点儿,想开点儿。”
老蒯说没事儿,真的,我想得开著呢,我能有什麽想不开的?真是,呵呵。
王爱国站起来把大家送了出去,关上门一回头,老蒯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我能有什麽想不开的?你告诉我。”
老六又看了看瓶子,叹了一口气,唉,老蒯你的酒量真不怎麽样。
老蒯冷冷地说这酒有年头了,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朋友送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拿出来一看,好家夥,一瓶酒缩成半瓶酒了。
老六说您这朋友可真够大方,王爱国也点点头,主任送的吧。
老蒯给对面空著的座位前的一杯酒轻轻洒在了地上,眼睛有点红,还是那麽直勾勾地盯著王爱国,你怎麽知道?
王爱国苦笑了一声,再怎麽贵重的东西,也不会都十来年了还随身带著啊,你这麽大老远地带瓶酒过来,傻子也能猜出来是怎麽档子事儿。
是啊,本来都说好了,等忙过这阵子……老蒯移开了目光,眼神却还是那麽直勾勾的,死死地盯著对面的空座位,眼睛愈发地红,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咬著牙骂了一句脏话──不讲信义的混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