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四周安静,只有猪血源源流进铜盆的汩汩声响。
不等血完全淌干,接下来,不管猪是否还在喘气,杀猪匠手里的刀业已从它脖颈一路豁到下腹,给肥猪来了个破肚开膛。失血的刀口白花花地摊开,露出平日里藏在躯壳内部的内脏,热气蒸腾,扑鼻腥臊。
等待它的,只剩被剁头去蹄,片作新年家宴上的一道美味佳肴。
是的,它的内脏血肉会被提走,经过榨取蒸馏,流过冰冷的玻璃器具,再添上各种“佐料”,最后化成致幻剂封入铅灰的带刺铁条,等待随后注进某人体内,为其带来一场永生难忘的深渊幻梦。
——过年杀猪这件事,除了猪,所有人都很高兴。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即是下一头猪。
年复一年。
年复一年。
……
“不,不对,有地方说不通。”
因挑战三观的事实怔愣片刻,法医随后反应过来,提出质疑:
“‘落海’在人体内极易分解,制毒者怎么可能做到再从血肉内脏中提炼出可供制作‘落海’的原料?”
“小关,你这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荣瑾微微皱眉,“我们七队当初秘密拜访过一名研究辉水母的生物学家,他已通过试验证明‘落海’在生物体内可稳定存在数十年之久。”
“可我在尸检时,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化学物质,”法医翻开报告,指着自己所做的几句标注,“不仅是我,其他同僚,也都没有——”
蓦然间另一种可能撞进关大海脑中,扼住了他正在言语的颈喉,关大海手上一个不稳,险些撕碎报告。
因自己的工作疏忽,他接下来甚至变得有些结巴:
“难、难道,这八个人生前没有吸食过‘落海’或别的致幻剂?”
“先别着急推翻自己,你刚才说的是没有检测到可疑物质,对吗?”
荣瑾笑了笑,用左手轻轻点着桌面,指尖隔着手套,在木质上敲出异质的脆响。
“小关,我看过这八个人的资料,他们都是东埠本地人。你以往做尸检的时候,有没有现相比其它地方的人,东埠人有几项指标格外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物候不一样,人群个体数值有所差异也很正常——”
然而同刚才的痕检员一样,法医也猛地被涌进头脑的想法噎住了下半句话。
于是荣瑾代关大海继续说道:
“那几项数值异常的指标,就是‘落海’在体内存在的证明——某种意义上讲,‘落海’已经完全融进了东埠本地人、乃至在东埠生活过的人的血肉,你自然检测不出所谓的可疑物质。”
“这又是……什么道理?”
远离他们的检察官一句沉吟,“物质循环。”
——生态系统之中,物质流转交换,奔腾循环不息。
自海洋至陆地,自低级到高级,日久天长,小小的水母伸展开万千触须;自此东埠境内,所踏足的每寸土地,所呼吸的每口空气,所饮下的每颗水滴,都有了一抹浅灰的魅影。
“这种事,绝对不可公之于众。”荣瑾也沉声说道。
毕竟,谁能接受生养自己的土地是一座毒窟,而自己更已然是无法抽身的瘾徒?恐慌失序,只会比熄扑不绝的毒瘾更为棘手。
王久武亦恍然明白了为何东埠人有时言行如此异常。每年临近冬节,按照传统,东埠人会开始大量食用海鲜,甚至三餐几乎只吃鱼虾贝蟹,恰似一点火星引入积攒的火药,爆只是时间问题。庙会上几近死斗的青年男女,东埠游客僵硬如覆于面部的喜悦表情……凡此种种,恐怕都是体内“落海”流毒作的症状。
而他也已在东埠居住多日,他的体内也有一堆等待爆燃的火药。
褐眼的青年再次用食指摩挲了下自己的嘴唇。
在场其他人同样面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