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本上只回复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闻祈盯着奶奶写下的三个字,不拿笔了。
没有人会为他修剪头发,于是他的头发长得好长,长得耷过眼睛,遮住耳朵,那时候他的耳朵上似乎还没打这么多洞。
这次他不写字了,突然张了嘴,发出模糊难辨的音节。
他说:“等。”
八岁的闻祈还是不会说话,也许在他因病耳聋前曾叫过“爸爸”“妈妈”,但是在听力丧失后,他叫出口的第一个词是“茵茵”。
第二个词是“等”。
这两个词将如钢筋一般贯穿他的一生。
视频的最后,一只布满褶皱与斑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脑袋,王奶奶似乎哭了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稚茵发觉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一滴水,她眼眶发热,用指腹蹭过眼角,小心地把手机搁回柜子上。
床上的人背对着她睡下,似乎并没有要换衣服的打算,江稚茵就帮他把被子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卧室又恢复一片漆黑,弥漫着淤积多年的潮湿味。
闻祈就在这样的黑暗里睁开眼睛,下床穿好拖鞋,去洗手间扣着嗓子眼把酒水吐出来,粗暴地刷干净手上乃至身上的酒味,粗硬的刷毛几乎快刷破皮,他才忍下那股恶心不适的感觉,换上了睡衣,然后在书桌前定定站着,把电量百分百的老人机关机,塞进抽屉里。
他轻轻用手指覆上自己的唇,阖上了眼。
“……”
隔天,孙晔和邓林卓都给江稚茵发了道歉的消息,说不好意思喝得太多,在她的生日会上耍酒疯了。
江稚茵没把这当回事,心说你们这还算好,只是大喊大叫,唱跑调的《七里香》。
另一位可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脱衣,还随便拉一个人就亲。
她心里那种别扭又复杂的感觉又渐渐涌上来,点进闻祈的头像想问问他醒酒了没有,打了几个字以后又皱着眉删掉。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懊悔地捂住脸。
闻祈并不知道酒后亲过她吧?那她也应该装不知道,不然闹得大家都尴尬。
秉持着不想烦心事的原则,江稚茵干脆把手机丢在床上,在家里找活儿干去了。
江琳还在上班,家里就她一个人,今天也没有家教要做,她无所事事,闲得把所有的垃圾袋,无论装满没装满的,都一律拎下去扔了。
然后看着果盘里那几个橘子,不知道怎么又手欠,把每个都剥开尝了一块,随即刻薄地评价都不如昨晚那个甜。
到最后她宁愿抱着自己以前一看就昏昏欲睡的《百年孤独》,兢兢业业地画起人物关系图来。
画到下午给自己找了个“了解填志愿策略”的良好借口,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掉,开始一边看视频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寻找着现在比较有前景的专业。
视频上面弹出一个聊天框,是孙晔迟来的恭喜:“才看见你得了状元,恭喜恭喜啊,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江稚茵语音转文字:“还能哪个,清华北大抓个阄呗。”
孙晔给她发了六个大拇指,然后又说:“就想好去京城了?不考虑……别的城市吗?也许发展机会更多呢?”
江稚茵盯着这条消息愣一下,她看见闻祈的消息框还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闻祈考得怎么样,到时候大家还能不能聚在一起。
手机在她眼前熄屏。
其实江稚茵更喜欢海城,只不过江琳似乎更倾向于让她在京城那两个学校里挑一个,但她妈也没咬死,说着“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做好决定,并决心承担选择的后果”,只给她提了个建议就撒手不管了。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选择,当下就搪塞了孙晔一下。
拉粑粑大王:“嗯嗯,不考虑。”
江稚茵开始仔细琢磨起来,邓林卓一直不是读书这块料,虽然考前他爸天天逼着他背古诗词,但是昨天唱歌的时候他自爆过,语文刚刚及格的水平,英语却有一百三十多,这带给他极大的信心,他当场飚了一曲林肯公园的《Numb》,并扬言以后要专修英语。
陈雨婕似乎是保送到海城的学校。
手机里又一条消息跳进来,是熟悉的默认头像,顶着“用户136”的古板名字。
用户136:“麻烦你昨天送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昨天”,江稚茵就觉得脸上、脖子上,哪哪儿都发痒。
她反反复复编辑。
“你考得怎么……”删掉。
“你要去……”删掉。
“不然一起上……”删掉。
在无数次犹豫又编辑后,她只发了两个字。
拉粑粑大王:“没事。”
十八岁许下的愿望是和所有人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以后的二十八岁、三十八岁,这个愿望是否还会成真。
江稚茵很少有害怕的时候,只是这一瞬间心里有些恐慌,怕刚刚到手的东西马上就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