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它第三次以完整状态出鞘,为他创造者的后人的野心,再死一次。
尘文简抽出无问剑,抬脚迈进战场。
刹那间,万千残刃锋芒倒悬,直指向他。
塔外,尘云离大马金刀地坐在枣树下,眼睛盯着上山的入口,等一个人。
身前耸立的高塔传出了机关动的咔嚓声,塔尖如花朵绽放般舒展开层层铁墙,露出镶嵌在内的异空间——一团巴掌大小的火焰包裹着剑光与人影,看不清真容,只有剪影,像一幕诡异的皮影戏。
从尘云离和封剑塔主入塔的那一刻起,这座巨大的铸剑炉便启动了。
尘云离仰头看了一眼,心头刚冒出一点担忧,便因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转回视线,宁不凡,尘云离一直在等的人,慢悠悠走了上来。
他换上了新制的衣裳,头整齐束起,手腕上戴着明少荼留下的五彩绳,步履平稳,神色平静。
宁不凡一边走向尘云离,一边看着天上的异象,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么大动静,方圆百里没人看不见。尘文简先生的师父还真是办了件大事。”
尘云离起身迎向他:“你确定要和我一起进封剑塔吗?里面很危险,你可能会没命。”
数日之前,宁不凡找到尘云离,希望在封剑塔主开炉锻剑那天可以通知他一声,他救不了明少荼,至少也要送自己的弟弟一程。
尘云离最初想过拒绝,可是即便拒绝,宁不凡也不会放弃,而是会冒险提前靠近封剑塔,盯着这边的动静。
如此一来,他很有可能被封剑塔主现,丢掉性命。
既然同意和拒绝只会造成同一个结果,甚至拒绝的结果还会更糟,尘云离无法可想,只能答应。
“你也是普通人,不也要进去。”宁不凡摇头,自己的死活不顾,反倒担心起了他,“我起码有少荼留下的五彩绳防身,你什么都没有,不如就留在外面等尘文简先生出来。”
“不,我得进去,亲眼看着他杀掉封剑塔主。”
“为何?”
尘云离道:“为了让自己安心,也为了我能第一时间将他带出这个可怕的地方,和那种可怕的境遇。人是最擅长同类相残的生灵,却也是唯一会为同类相残而痛苦的生灵。他应该很需要有个人陪他走出那一瞬间的震恸和凄怆。”
宁不凡浑身一颤,几乎要以为这番话是对他说的。
然而尘云离并不知晓他的过去,而他的痛苦,也都随着明少荼唤他的那声“阿兄”,被留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是。”宁不凡看着他的背影说,“尘文简先生很需要。”
“锵!”
古战场中,尘文简站在尸骸之间,浑身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脚下是由自己的血液汇聚而成的水洼,鲜红黏腻地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皮肉外翻、筋断骨折,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早已麻痹的大脑甚至连疼痛都快感知不到,他只能凭借意志撑直脊梁,不认命倒下。
今日塔内的断剑攻势尤其强大可怕,也尤其脆弱,平时三十刀砍不出一点缺口,现在一剑就能将它们斩断,相比之下,尘文简身上这点正在快愈合的“皮外伤”简直是不值一提的代价。
只剩……最后一柄断剑了……
尘文简抹掉眼睫上的血液,被遮蔽模糊的视线重复清晰。
那柄断剑从一只骨手里脱离,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就这么划破长空,带着近乎疯狂的气势直刺向他。
尘文简反手立剑挡在胸口,剑尖与刃面撞击,出一阵擦啦擦啦的摩擦声,伴随清脆的锵啷一声,两把剑上快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迈入断裂的前夕。
无问剑,这把被粗糙手法强行拼合的灵剑又要断了。
尘文简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及多想,他猛然力震开断剑,在它不依不饶地再度刺向自己时,抬手斩落剑锋,砍在它裂纹最密集的位置。
只听铿锵利响震彻四野,断剑应声而碎。
下一秒,尘文简听见手中的长剑出一声似叹息似哀鸣的鸣响,拼合两截剑身的血色纹路被撕扯拽碎,整柄剑再度从中断开。
银白的剑刃斜插在地上,刃上一尘不染,仿佛一泓秋水,一片镜面,映照出血色天地、尘文简伫立其间的,被鲜血染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