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武人天生拥有敏锐的感官,就在晁灵云对着他评头论足时,这人竟冷不丁转过脸来,捕捉到了她偷窥自己的视线。
晁灵云心中一惊,刚暗暗叫糟,下一刻却发现豆卢著满面虬髯的一张脸上,竟缓缓浮起了一抹……羞涩的微笑?
咦,这是什么个情况?晁灵云眨眨眼,随即猛然意识到,这位将军大概也许可能是觉得自己对他……有意思?
晁灵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投桃报李,也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甜甜一笑。
不管了,让这人误会,总比让他怀疑好!
然而事实证明,如果是被自己不感兴趣的人误会,这份滋味实在是很不好!
这一晚,威风堂堂的神策虞候仿佛变成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在酒席上不停纠缠着晁灵云,不但推杯换盏、情话绵绵,还掀开衣襟给她看伤疤,烦得晁灵云时刻都想抽人,几乎用尽了所有理智才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没有用手里的银壶砸扁他腻歪死个人的笑脸。
元真一开始还挺担心自己的弟子会吃亏,主动在一旁盯着、挡着,然而很快她就发现晁灵云应付起武人来简直游刃有余,就像天天出入于行伍之间的人,并且她的酒量也深不可测,便渐渐放下心来。
元真并不知道,晁灵云之所以能够无畏无惧地同神策军将领们拼酒,都是靠着她过去在风雪交加的寒冬腊月里,跟着同伴们一起在维州城楼上守夜练就的本事。
也不知王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天元真娘子和晁灵云没能及时告辞,眼看着没法赶在宵禁前回到教坊,王璠便顺理成章地邀请她们俩夜宿王宅。
因为宵禁制度与寻欢作乐之间不可调和的时间矛盾,主人为了尽兴将客人留宿府中,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真睡觉认床,觉得留宿实在有点麻烦,至于晁灵云她才不会说,自己其实求之不得呢。
王璠身为主人很是慷慨,特意给元真和晁灵云都安排了单独的客房。晁灵云再次浅眠到半夜就睁开了眼睛,正盘算着如何出门打探打探,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砰砰敲响。
“谁?”她好奇地问了一声。
“是我……豆卢著。”站在门外的人口齿不清地咕哝着,显然醉得不轻。
晁灵云在黑暗中捂着嘴偷偷一笑,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捏着嗓子羞怯地答复:“豆卢将军,奴婢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那正好,我们可以夜雨对床,好好聊聊天。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你千万别害怕……”豆卢著倚着门,醉醺醺地说。
晁灵云笑得暗暗捶床,却假装听不懂:“什么叫夜雨对床?今天又没下雨呀?”
“哦,这是文人喜欢用的说法,我一个粗人,其实也不喜欢整这些酸文假醋的。”豆卢著懒得再装斯文,不耐烦地拍拍门,“快开门吧,别端着了,今天你在酒宴上偷偷看我,其实就是故意招我吧?连王中丞都看出来了才特意撮合我们,你别给脸不要脸。”
晁灵云冷冷一笑,赤着脚跳下榻,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暗中悄悄走到门边,拔开了门栓。
倚着门的豆卢著顺势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闯进屋中,摸黑寻找晁灵云:“娘子在哪里?怎么不点灯……”
晁灵云悄无声息地绕到豆卢著背后,用快到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随后踩着他的脊背,用自己的披帛反绑住他的双手。
豆卢著醉得太深,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糊里糊涂地任她摆布。
晁灵云一气呵成地制服了豆卢著,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亮了灯,蹲在他身旁娇滴滴地问:“将军,这是不是就叫夜雨对床呀?”
豆卢著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醉眼蒙胧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子,但见她赤着一双玉足,未加披帛的肩膀雪白圆润,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层柔幼光晕,美得像莲花成精,难以描画。
只是惊鸿一瞥,豆卢著的身子便已酥了半边,晕陶陶地笑道:“对……”
晁灵云呵呵冷笑,随后语气一变:“承蒙将军看得起,夜半光临寒舍,请恕奴婢不能多陪,将军就先在这里睡一觉吧。”
“娘子要走?”豆卢著云里雾里地问,“你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找我的师父元真娘子!”晁灵云恼火地回答,脸上泛着凶狠的戾气,“你们玩这一套猥琐的把戏,安知她不会着了你们的道?”
“娘子别走!”豆卢著立刻不舍地喊住她,咕哝道,“元真娘子是先帝禁脔,没人敢动她的……你别走……”
豆卢著的话着实令晁灵云吃了一惊,她从没探听过元真的过去,完全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等秘辛,忙问:“她是哪位先帝的禁脔?”
“穆,穆宗……”
非礼
穆宗?!晁灵云暗暗震惊,面上不动声色,为元真担忧的一颗心到底安定了下来。
可惜要务在身,她必须先应付眼前的豆卢著,暂时顾不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晁灵云故意气哼哼地拔了豆卢著一根胡子,听他轻轻哀叫了一声,才坏笑着问:“我师父你们惹不得,所以你就敢来欺负我了,是不是?”
“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我对你是认真的……”豆卢著醉脸酡红,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娘子若从了我,保你终生有靠。”
“啐,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虞候,说话好大的口气。”晁灵云手捧双颊,不屑地娇嗔。
“娘子莫要小看我,右军王中尉的心腹、昭义节度副使郑公你知道吗?他是我表亲……”豆卢著生怕自己被一个小娘子瞧不起,借着酒醉夸夸其谈,“就去年,我帮了他一个大忙!若没有我,不但他会丧命,只怕连王中尉都性命难保……我为他们立下这份功劳,飞黄腾达,嗝,指日可待……”
晁灵云听他主动提及去年的事,心中大喜,却故作天真地笑道:“呵呵,就算将军不是吹牛,王中尉真的很器重你,那又如何?我可是跟过光王的人,王中尉再位高权重,又岂可与天家相比?”
豆卢著被一个小娘子这般讥嘲,颜面大损,不禁也恼火起来,冷笑道:“娘子就不要拿那个哑巴王来自抬身价了。哼,如今放眼朝野,只有王中尉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不信。”晁灵云盯着豆卢著发红的双眼,缓缓诱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都是当朝宰相,王中尉本事再大,能奈何得了宰相吗?”
“啧,娘子这话,一听就是短浅的妇人之见。”豆卢著趴在地上嗤笑她,不耐烦地挣扎了两下,“我的手麻了,娘子快替我解开,再闹下去,可就不好玩了……”
“我就不解。”晁灵云不但不从,还又拔了他一根胡子,“你嘲笑我见识短浅,我生气了!”
“嘶——娘子好狠辣的手段,”豆卢著疼得嘴角一歪,看着眼前作妖使坏的美人,却是欲火更炽,“我又没说瞎话,去年宋宰相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自量力,想和王中尉斗,结果呢?不但他自己被贬到开州,当时他一家上百口人,差点被王中尉先斩后奏,当场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