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一时语塞,横了王福荃一眼:“休要信口雌黄,你且将兴庆宫里送来的消息,细细说给朕听。”
王福荃立刻应了一声,跟着李昂边走边道:“据老奴的眼线说,近两个月郭旼借探病问安的由头,的确经常出入兴庆宫。而在此之前,太皇太后唯一较为可疑的行迹,是曾在七夕与教坊舞姬晁灵云密谈。”
李昂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竟然是她……”
“是啊。”王福荃面色古怪地讪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此刻在浴堂殿里的那位娘子,竟然如此的……不简单。”
“她有可能事先见过国舅,并向太皇太后泄密吗?”李昂半信半疑,皱着眉头沉吟,“她哪里来的胆子?”
“老奴也不敢妄下论断,所以已经派人去教坊查探。”王福荃回答,“另外吕员外那里,老奴也已经派人前去问询。”
“很好。”李昂望着浴堂殿的方向,冷冷沉下脸来,“若此事真与她有关,背后必有主使。”
夤夜,光王宅中,李怡仍在思远斋里等候消息,独自守着烛火,了无睡意。
四更刚过,王宗实面色凝重地走进思远斋,为他带来坏消息:“国舅已被移入萧太后宫中养伤,圣上也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那里,殿下,此事已成定局。”
“怎么会那么快?”李怡震惊之下,脸色不禁有些发白,“晁娘子那里情况如何?”
“晁娘子……已在诏狱之中。”
“不该如此!”李怡瞬间方寸大乱,失手碰翻了书案上的笔架,玉管紫毫散落一地,令他心中顿生不祥,“就算救了国舅,疑心到太皇太后那里总该花些时间,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管哪里出了问题,晁娘子总归是进了诏狱,”王宗实望着李怡,艰难地启齿,“小人就是凭这点才断定,圣上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
李怡没有理会王宗实,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王宗实不忍心看脸色煞白的李怡,借着跪地拾笔,硬着头皮提醒他:“望殿下三思,小人知道晁娘子在殿下心中分量很重,然而事已至此,还请殿下舍弃儿女之情。”
“那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她死吗?”李怡哑声反问,又自虐一般低语,“……还是死在我自己制定的计谋里。”
“殿下……”王宗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咬牙,梗着脖子说了实话,“事到如今,就算殿下出手救她,她也已经是天子禁脔,你们二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生离死别又有何异?再说殿下当初相中晁娘子,不就是为了用她设这个局的吗?晁娘子虽不精明,可也不蠢,只怕现在早已恨殿下入骨!”
朕对不起光王
王宗实的话犹如丛生的荆棘,将李怡瓦解了武装的心团团围困。针刺般的疼痛难以忍受,他想为自己开脱,却连张一下嘴都是灼心的苦楚。
只要想一想此刻正在黑暗诏狱中挣扎的人,往昔与她相识的每一幕画面,便在这一刻悉数涌入脑海——当初是何等的无知无畏,才让自己误解了第一面邂逅时的喜悦,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作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呢?
“是我高估了自己。”他沉默许久,终是黯然承认。
“殿下不该动情。”王宗实低下头,握紧掌心里的宣笔,“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怡看着自己的心腹,明知他对自己了若指掌,说的也是最赤诚的谏言,却终究难敌内心深处那一点不甘:“事在人为。”
“殿下!”
晨鼓一响,宵禁结束,十六王宅的坊门刚被打开,就从外面冲进了一团火一般的人影来。
门士一见是熟面孔,立刻放人,还笑着招呼了一声:“王娘子,又是去颍王宅吗?”
“我找颍王有急事。”王宝珞满脸焦急,顾不上像平日一样与他寒暄,告了一声罪,又翻身上马直奔颍王宅。
李瀍此刻照例在蒙头大睡,忽然被宝珞从梦中摇醒,惺忪睡眼撑开一条缝,喃喃呓语:“就知道是你。”随即笑着将她抱住,就要往榻上拽。
宝珞趴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一边腮帮子,用力往两边一扯:“别闹了,我都快急死了!”
李瀍被活生生痛醒,起床气正要发作,一看抱在怀里的不是枕头真是宝珞,满腔暴怒顿时偃旗息鼓:“你怎么了,急成这样?”
“昨夜宫中来了人,在我师妹房里查抄了半宿!”宝珞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李瀍,娇声央求,“我与师父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五郎,你快进宫帮我探探风声。”
李瀍失笑,不以为然道:“傻丫头,别的事也没见你如此上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在重阳宴上大出风头的时候,可没想着顺手提携你,这会儿倒要你替她操这份心。”
“你才傻呢,我不出风头是为了谁?”宝珞瞪了李瀍一眼,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唇脂在他腮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戳,“喏,定钱都给了,还不快去!”
李瀍顿时来了精神,摸着脸颊笑道:“好,等我回来讨你的全赏。”说着便起身梳洗更衣,准备往宫中去。
宝珞满心期盼地跟在一旁伺候,待到与李瀍一并牵着五花马,走出颍王宅时,恰好看见光王李怡打从他们门前经过。
“好巧啊,光叔。”李瀍冲李怡一笑,主动打了声招呼。
李怡向他拱拱手,照旧惜字如金,懒得寒暄。
宝珞在一旁盯着光王,眼珠骨碌一转,本着人多力量大的朴素想法,在行礼之后仍旧跟着李怡,将自己十分担心晁灵云的事大致说了说。
李怡一言不发地听完,没答复宝珞,反倒是面色古怪地望着李瀍,开了金口:“你要帮忙?”
“为博美人一笑,敢不从命?”李瀍拿马鞭指着宝珞,自嘲道,“这总比烽火戏诸侯容易。光叔要帮忙吗?毕竟晁娘子与光叔也算有一段旧情。”
“瓜田李下。”李怡皱起眉头,语气淡淡地拒绝。
“你!”宝珞火冒三丈,刚想发脾气,却被李瀍拦住。
“你何必生气,如今晁娘子是宜春院内人,光叔的顾虑也有道理。”李瀍安抚了宝珞一句,含笑注视着李怡。
大明宫太和殿中,李昂检视着从晁灵云私物中查抄到的可疑物品,对内侍王福荃道:“你看,晁氏能私藏今年的紫笋贡茶,怎么可能是无辜之人?根据你的查证,此女出自牛宰相府中,又与光王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今年紫笋贡茶短缺,除了宗室有份例,朕只赐过三品以上的官员,所以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陛下明察秋毫,所言极是。”王福荃俯首恭维了一句,随后却带着满脸的尴尬与为难,将自己了解到的秘辛透露给李昂,“只是有一点,陛下恐怕有所不知……老奴过去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为了天理昭彰,不敢再隐瞒,若是说出来惹陛下生气,还请陛下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