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光王压根没和我提娘子的事,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偷偷来的。”吴青湘淡淡地解释,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浅笑道,“等我回去就告诉光王,让他好歹亲自来一趟,毕竟你是为他出生入死,总不能鸟尽弓藏。”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强烈的施舍意味,让晁灵云的心瞬间跌进谷底,冷冷道:“不必了。”
“真不用我告诉他吗?就由着他将娘子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话,未免也太过分了。”
“不用。”晁灵云暗暗咬牙,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连带着舌根上也泛起了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
吴青湘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只十两的银铤,放在晁灵云的枕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娘子不要嫌弃。原本娘子的事应该是由我做的,奈何光王不肯同意,这才物色到了你。算来娘子也是代我受过,要是我还没个表示,良心实在不安。”
晁灵云的目光落在那只可笑的银铤上,默默听着她的话,心里翻腾的怒火却是越烧越冷,最后变成了死灰一捧:“我不收,拿回去。”
吴青湘坐在她身旁,眼神居高临下,一开口却是满腔的幽怨:“娘子这是不肯原谅我了?”
“谈不上,”晁灵云板着脸,一字一顿道,“我倦了,请回吧。”
吴青湘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堪,扯动了一下唇角,替自己打圆场:“娘子既然身上不舒坦,我就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晁灵云黑沉沉的眼珠定在她脸上,像是已将她那一点伎俩看穿,直到吴青湘藏在袖底的手指开始微微发颤,才动了一下嘴唇:“不必了,今后我与你们再无瓜葛。”
在她的坚持下,吴青湘最后还是收回了银铤,悻悻离去。晁灵云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榻上,脑中却反复回忆着过去种种,随着一滴眼泪悄然自她眼角滑落,她忍不住扯起被子蒙住头,不想被人看见她失魂落魄的狼狈相。
就在她躲在衾被下暗自垂泪时,寝室外再度起了动静。
“师妹,我刚刚看见光王宅的吴娘子了。”宝珞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风风火火地闯进寝室,向她打听,“是光王派她来看你的吗?”
听见是师姊来了,晁灵云立刻抹去眼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瓮声瓮气地回答:“不是,今后我与光王再无瓜葛。”
“哎,为什么?”宝珞有些吃惊,她回想着昨日李怡听到消息时,当机立断入宫面圣的模样,不禁惋惜地低喃,“我感觉那光王挺喜欢你的啊,他……”
“我不喜欢他,还不行吗?”晁灵云不耐烦地打断宝珞——她这师姊与颍王两情相悦,当然看谁都觉得是情投意合,“师姊,以后你再也不要和我提他,也不要对他提起我,算我求你了。”
伽蓝子夜钟
向晚元真与宝珞到家的时候,家丁向她们说了光王造访一事。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走进房中商量对策。
“其实与其待在平康坊里,跟了光王倒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宝珞是真心替师妹发愁,苦着脸感慨,“可师妹她也挺执拗的,似乎在和光王怄气。”
“她不愿意,就不是好归宿。”元真理所当然地说,“我看那绛真娘子对灵云关爱有加,住在她那里未必不好。等灵云将来养好了伤,凭我教她的那身本事,就算不能进教坊司,以天下之大,还怕没有用武之地吗?我倒是不担心她,就是可惜《朝云引》不能再在宫廷上演,那风华绝世的刀舞,从此只能流落民间。”
宝珞看着自己一辈子只知道跳舞,万般烦恼不萦怀的师父,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问:“那如今光王都已经问上门了,师父打算怎么办?”
“装傻、装死、装不在。”元真气定神闲地回答——论起这方面她可是相当有经验,否则如今她的儿子恐怕都要娶媳妇了。
“光王毕竟是天潢贵胄,咱们恐怕躲不起。”宝珞忧心忡忡。
“要不这样吧,我们就说将灵云送到了一家邸店,”元真灵机一动,红口白牙地笑起来,“至于等光王找过去的时候,灵云人还在不在,那就要看他们的缘分了。到时就算找不到线索,光王也会以为是灵云有心瞒他,与我们何干?”
“那万一以后灵云与他解开误会,发现是我们撒了谎呢?”宝珞心里仍有点不踏实。
元真却奸笑:“若有那一天,他们定然已是如胶似漆,哪有空追究我们这点破事啊?”
宝珞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奉承元真:“师父真是足智多谋。”
九月望日,月满长安。遍布于长安城中的所有佛寺,都在夜半提前一刻敲响了寺钟。
悠远的钟声传遍了夜色中的长安,令浸在月光里的京城平添一层肃穆气象。坐在轩窗边的康承训手把酒盏,听着今夜特殊的钟声,瞥了一眼更漏,心中暗忖: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转过头,望向正伏在桌案上挑珠子的胡姬,脸上浮起一抹温存的笑意:“我这里还有一包上好的珊瑚珠,娘子慢慢挑。”
胡姬抬起头来,恰好看见康承训翻身跳出窗外,急忙扑到窗边问:“郎君去哪里?”
“上别处转转,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人已无踪。
光王宅佛堂中,李怡正在灯下静静独坐,听着遥远的钟声渐渐止歇,许久之后,只见虚掩的窗牖忽然被人从外打开,眨眼工夫,一道人影已立于堂中。
李怡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望着正向自己拱手行礼的人,哑声开口:“来了?”
“殿下都动用了伽蓝子夜钟,我哪敢不来?”康承训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但急需你帮忙。”李怡亲手为他倒了一碗茶,语气沉重地交代,“敬辞,我要劳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康承训好奇心大作,熠熠发光的眼睛紧盯着李怡,像即将被主人纵入青云的猎鹰。
“晁灵云。”
康承训被茶呛了一下,慌忙以拳掩口,咳嗽着问:“殿下不会是……为情所困了吧?”
李怡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楚,黯然承认:“是。”
能在有生之年听到李怡亲口承认这种事,康承训简直想放声大笑,又怕他恼羞成怒掐死自己,只得生生憋住,一本正经地问:“殿下是要我悄悄打听呢,还是光明正大地找上她?”
李怡脸色十分难看,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报出自己的要求:“悄悄打听吧。”
康承训在心里笑翻了天,努力板着一张脸,向李怡郑重承诺:“殿下放心,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一定会为殿下找到晁娘子。”
李怡烦闷的心终于略感安慰,嘱咐康承训:“我让王宗实替你安排一间客房,今夜你就在我这里睡下吧。毕竟此刻正值宵禁,就算你身手再好,遇上金吾卫总归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