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湘紧紧咬着牙根,刚想转身退出书斋,就听见王宗实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晁娘子在吗?”
话音未落,门帘已被掀开,王宗实一进门就瞧见吴青湘,不由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吴娘子也在啊,这倒巧,不用我再往你那里跑一趟了。”
自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吃惊表情,让吴青湘心中发冷,欠身行礼:“大人有事找我?”
王宗实抬抬手中的礼盒,对二人道:“兴庆宫赐下了两套玉梳,送给二位娘子,三宫太后将于上巳日前往曲江游春,邀请内外命妇伴游,届时二位娘子也要同去。”
他说着便将礼盒打开,抽出两盘成套的玉梳来,其中一套白玉云纹的,盘中附的黄签上用蝇头小楷写着晁灵云的名字,另一套碧玉竹叶的,签上则标了吴青湘的名字。
这份礼物既精贵又有心,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恩遇,两位娘子各自谢恩接过,心中却都有些不安。尤其是晁灵云,只要一想到太皇太后凌厉的眉眼、狠辣的手段,眼前这套细腻温润的羊脂白玉梳,何止扎眼,简直是扎心。
她但愿是自己多心,也许上巳日游春时命妇如云,太皇太后压根不会留意到她。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到了上巳那日,当游春的野宴正进行得热火朝天时,一名宫女忽然悄悄来到她身边,替太皇太后传唤她。
晁灵云只好丢下手中的烤肉串,听天由命地跟着宫女前往太皇太后的幄帐。
幄帐中寂静无声,与帐外喧闹的春意截然不同,晁灵云一走进帐内就觉得遍体生寒,身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立刻低头跪下,不敢看坐在榻上的郭太后,诚惶诚恐道:“奴婢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
头顶上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晁灵云只好继续跪着,直到两腿发麻时,才听见郭太后慢悠悠地开口:“晁娘子,许久不见,今非昔比了啊。”
“奴婢不敢,”晁灵云听出郭太后语气冷硬,连忙俯首叩拜,“奴婢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伎乐,万万不敢忘本。”
“哼……”郭太后下垂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要是再上你的当,岂不是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后宫之主?”
晁灵云瞬间冷汗潸潸,以头抢地:“太皇太后息怒,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本不该自辩,只是若因奴婢坏了太皇太后游春的心情,就是奴婢百死莫赎的罪过了。皇天在上,日月可鉴,奴婢真的不曾欺瞒过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明察。”
“你不曾欺瞒我?”郭太后拍了一下几案,怒道,“你若不曾欺瞒,我如何会与圣上闹僵?光王将你纳为侍妾,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言自明!”
“奴婢并没有——太皇太后真的是误会奴婢了……”晁灵云汗流浃背,为了活命,只能硬着头皮抵赖。
“误会不误会,全凭你一张嘴,你被打入诏狱都能脱身,本事可见一斑。”郭太后冷笑,“我只看结果,如今我吃了闷亏,你倒成了光王的宠姬,这样的结果,你想我会怎么做呢?”
她阴恻恻的语气让晁灵云手脚冰凉,身体忍不住微微发颤。
千钧一发之际,帐外忽然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启禀太皇太后,光王求见。”
郭太后眉头一拧,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才不悦地回复:“请他进来。”
须臾,素服银冠的李怡缓缓步入帐中,恭敬行礼后,开口:“贱妾无状,请太皇太后息怒,允我领她回家,关门教训。”
“哼,我才叫她过来说两句话,你就赶来护着她,你们两个倒是琴瑟和鸣得很啊。”
听了郭太后怒气冲冲的话,李怡依旧面不改色,缓缓道:“李怡寒苦多年,别无他求,活到如今,拢共就爱她一个,请太皇太后成全。”
晁灵云跪在地上,听见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了心里话,整个人瞬间飘飘欲仙,魂不守舍。
如此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怎么能在这种气氛下说出来啊!还不快多说几遍!
好一个寒苦多年,别无他求。郭太后没想到李怡竟会如此直白,一招釜底抽薪,让她骑虎难下——他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她若再继续追究下去,倒好像存心要断了光王的香火似的。
李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郭太后的脸色,见她开始迟疑,立刻见好就收,替她铺好台阶:“贱妾犯过大错,是我色令智昏,坚持要她。太皇太后若有不满,我愿代她受过。”
“罢了,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岂能为难你?”碍于李怡在,郭太后知道今日奈何不了晁灵云,索性拂袖撵人,“你们都下去吧,我也倦了。”
李怡与晁灵云立刻行礼告退,走出幄帐。这时候晁灵云总算放松下来,揉着跪疼的膝盖,心有余悸道:“还好有你及时赶到,否则我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李怡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我已担忧多日,快跟我回去,刚刚你跪了多久?身子还吃得消吗?”
“放心吧,我没事,不就是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哪有那么娇贵的?”晁灵云满不在乎地笑道,与李怡一同跨上骏马,提前回府。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在曲江疾驰。
眼前美景花明柳暗,丘壑起伏,晁灵云骑在马背上颠簸着,冷不防小腹一痛,一股陌生的、撕扯般的疼痛让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弯下腰伏在马背上,恐惧地唤了一声:“李怡……”
喜脉
与她并辔而行的李怡猛拉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
“灵云!”他顾不得马匹停稳,飞速跳下马,冲向晁灵云。
晁灵云满头冷汗,用最后一分力气勒住马,随后浑身瘫软地滑下马背,落进李怡怀中。
李怡抱着她,惊慌失措地睁大眼:“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我没事,”晁灵云连忙安慰他,却脸色苍白,将手轻轻落在小腹上,“就是这里忽然有点疼,我休息一会儿,等好些了再走。”
“回程尚远,还是谨慎为好,我先替你找大夫。”李怡不确定晁灵云的病因,哪敢让她撑回十六王宅。
然而眼下刚出曲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往哪里去寻医馆?李怡焦急地昂首四顾,随后一眼看到了位于晋昌坊的大雁塔:“大慈恩寺的方丈精通医术,我抱你过去。”说着便将晁灵云打横抱起,连马也不敢骑,只疾步向大慈恩寺走。
晁灵云捂着小腹,回过神冷静下来,觉得小腹深处隐隐作痛的感觉只比月信来时的酸胀稍疼些,这样被李怡抱着当街走,还要去寺院请大和尚搭脉,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十三郎,我觉得我没什么大事,你这样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别粗枝大叶的,那是要紧的地方,”李怡打断她,不容置喙地说,“一定要先找大夫看一看,你难道就不想想,万一你是有身子了呢?”
晁灵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懵懂地问:“啊?什么有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