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恍觉,适应了她无微不至的照料,骤然抽身,那满袍的烟火气随之抽离,只剩下怎么都
填不满的空虚。
月色铺进来,落在地面,桌棱,似无处不染的灰尘,又似一层薄薄的秋霜。
他阴郁的身影陷在圈椅里,修长脊梁弯曲,无声无息埋首,形如暗夜里的塑雕。
默不作声饮了一口冷茶,胃里的灼热感淡了些,灵台慢慢恢复清明,凝坐片刻,他点灯,摊开文书,提笔沾墨,一气呵成继续忙碌。
他得尽快将清丈田地推行下去,如此携功回京,方可对付信王。
翌日正是八月十五。
哪怕是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于王书淮来说,也只是寻常忙碌的一日。
这一月多已摸清楚江南豪族和南京官场的底细,接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该动真枪实刀。
南京六部不过是闲职,比不得京都六部忙碌,中秋这一日,大部分官员回去休沐,只剩下一些年轻没有来头的官员留在衙门当值。
王书淮着人递了一份状子至南京都察院,正是先前冷杉去余杭所查的刘苌一案,这个案子递到京城,敲了登闻鼓,被长公主按了下来,如今祖孙二人既然联手,长公主很痛快地把这颗棋子扔弃,拿给王书淮开刀。
这段时日,冷杉继续跟进案子,拿到了更骇人听闻的实证。
那位叫刘苌的豪族,私下侵占祖籍地的田庄,强抢民女,将当地百姓逼得苦不堪言。
一向文质彬彬的王书淮一改常态,在中秋这一日,扔一块巨石至南京官场,很快此石惊起千层浪,一场势
在必行的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的国政拉开序幕。
彼时,京城细雨霏霏。
谢云初交了一批货的同时,又拿到了更多的订单,单子已排至年尾,但玲珑绣的绣娘与管事的依旧不疾不徐忙碌着,不见半丝急迫。
七夕节那批衣裳一经流入市面,得到京城官宦富流交口称赞,面料舒适不说,花纹精美做工精致,更难得是款式设计新巧,令人眼前一亮,几乎将女子姣好又含蓄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很快更多的商家眼馋,纷纷效仿,也有等不到玲珑绣成衣的妇人寻其他商铺仿制,可怎么都比不得玲珑绣的衣裳舒适美观,一来那朵绢花上的颜料是独家秘方,旁人想效仿效仿不来。二来,市面上的绡纱料子几乎被玲珑绣给垄断了。
但仿制层出不穷,谢云初突发奇想,她设计出来的款式凭什么别人说仿就仿,她吩咐掌柜的去衙门递状子,状告旁家拿着她的款式售卖窃取她的成果。
衙门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案子,顿觉稀奇且棘手,不过谢云初的人说的合情合理,京兆府将案子移交都察院,都察院的人没太把案子当回事。
谢云初等不及,主动入宫寻长公主,并将事由和盘托出。
彼时朝云在场,听了经过,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与长公主道,
“殿下,我觉着云初说得甚是在理,凡事讲究首创,倘若仿制成风,今后还要谁会标新立异
,不如殿下便准了云初所请,在市署设专卖局,任何行当但有标新立异者,可来市署备案,不许旁的商家仿制。”
长公主毕竟深谙朝政,经历得多,看得也更透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要落地,还有许多细节尚需敲定。”
谢云初忙道,“您看,不如拿我做范例,今后其他行当必有效仿,再集思广益,将规矩完善起来。”
长公主思忖片刻颔首,“这样吧,我吩咐市署令召集商会,商议此事。”
恰在中秋这一日,各路商贾回京团圆,市署趁此机会在衙门召集名商富贾,将此事提上议程,出乎意料,竟得到绝大部分商户的认可,譬如有人酒方子被盗,为人窃取,倘若有这么一个专卖局,各家将方子敬献并申请专卖,旁人哪怕窃取了也不敢售卖,否则触犯了朝廷律法,严惩不贷。
这一日大家集思广益,口若悬河,纷纷敬献了不少好计策,就连惩罚的条律都想出来,最后得知是玲珑绣的幕后当家首倡此议,推举玲珑绣的东家为商会会长。
谢云初深感振奋,吩咐林叔解下此任。
中秋这一日夜里,国公府有家宴,谢云初顺带便将今日商会的概况禀报给长公主知,长公主坐在书案后,接过她写得书折,字迹清秀劲挺,内容条清缕析,言简意赅,很适合上位者查阅,长公主十分满意。
“云初,倘若你没嫁人,我倒是要将你选入宫廷
,替我当文书了。”
谢云初笑,“像朝云姐姐那样吗?”
长公主难得含笑,“正是。”
谢云初虽然佩服朝云,可她志不在此,她前世备受约束,不想从一个樊笼进入另一个樊笼,她想在广阔的天地翱翔。
“没准将来孙媳有这样的机缘。”她随口应承。
长公主纤指轻轻叩了叩折子,意味深长道,“云初,你这字迹很像书淮哪。。。”
谢云初微微一愣,前世她可不是时常临摹王书淮的字帖么,只因她是女子,没有王书淮那般举重若轻的力道,否则还真能以假乱真,被长公主捉了个正着,谢云初不知该如何解释,垂眸笑了笑。
长公主合上折子,和蔼问她,“惦记他了吗?”
谢云初面露赧然,她这段时日太忙,顾不上王书淮,再者,她也不会傻傻地再像前世那样操心。
谢云初不做声,这种事她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长公主便当她害羞。
“再忍一忍,等他打开局面,她便可去江南与他团聚。”
她才不想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