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有些诧异,却也没在脸上露出来,语调不变道:“虽是尽忠,可有功得赏,有过也得罚。皇上跟太后一贯赏罚分明,必定不会亏待尽忠职守之人。你好好给杨妃安胎就是,女子怀胎十月确也不易,都道医者父母心,陆大人想必是明白的。”
我这一语也是无心,表面文章的话,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久而久之竟也能出口成章了,却没料到惹得对方微微怔了怔神,良久默默。
王福全比鼠还精,见惯形色人物,貌似只一味恭恭敬敬候在殿内,实则多有心思,方才陆毓庭这一愣,他如何没瞧在眼里,笑眯眯道:“娘娘仁心佛性,奴才得以侍奉娘娘左右,真是万分感泣。当初听闻娘娘要回宫,奴才真是欢喜急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都长了,终于盼来了娘娘回宫主持大局。如今有娘娘挂怀,想来杨妃娘娘这一胎必定是能平安顺遂的。”
这一番话说得恶心至极,连我都差点忍不住变了脸色,更何况是陆毓庭,然而我到底还是忍住了,道:“你的心意本宫自然明白。”
转而望向陆毓庭,“送陆大人出去。”
陆毓庭不动声色松一口气,跪安后躬身离去。
王福全一走,嘴角扯出一个讥笑的弧度,凑到我耳边轻声念叨一句:“好不要脸的东西!这种没皮没脸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我只冷冷一笑,理一理鬓角垂下的几缕散发,道:“让方合进来,我有话问他。你在外头留意着,我没话谁也不能进来。”
“是。”心领神会地福了福,去传方合。
方合进来后,象征性打了个千,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奴才跟了一路,发现他只在半路停下来跟人说过一回话。”
“看清楚是谁了?”
“是个眼生太监,奴才从未见过。”
宫里头的宫女内监,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方合不过刚回宫数月,哪里能把所有人都认全?
我以眼神示意他不必太介怀,问:“下次见着了,能认出来吗?”
“能。奴才虽然没什么旁的看家本事,认一个两个人,总还是办得到的。”
“那就好。平时也用不着盯得太紧,他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必定很有警觉。”
说完又絮絮嘱咐他几句,这放他出去。
王福全再次进殿来时,我正在看净雯做的衣服样子,巧馨跟秋昙傍在一旁,唧唧喳喳一个劲碎嘴不停,气氛倒也欢快。
如今整个静德宫,泰半事情都落在净雯身上,平日里各宫的礼尚往来,我也大多交给她去办,倒也不是多信任她,而是两相比较取其轻,实在对王福全这个人没法给予半点信任。
巧馨要绊住秋昙,自然□无暇,方合得盯梢王福全,也不好分心,日日陪在我身边,更是片刻也离不得。
净雯低眉站着,恭恭敬敬问我一句:“娘娘若喜欢,奴婢就让内务府的人按这个样子裁制?”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秋昙娇俏一笑,嗔道:“还是姑姑手巧,娘娘就看不中奴婢跟巧馨那点半吊子的手艺。”
巧馨笑嘻嘻搡她一下:“你说你自己的不是也就罢了,何故要无故牵扯上我!”
我见她二人如孩童般笑闹嬉戏,不由得也笑了,恰逢王福全从殿外进来,见了一殿的欢快,堆笑道:“娘娘,陆大人已出了宫了。”
“好。”
方说完,宫女彩菱来报,说顾修容求见。
我忙让人将她迎进来,一同前来的还有长公主月篱,许是经常见面的缘故,见了我竟然也不认生,顾氏让她喊人,她便欢快快喊我一声母后,十分可爱。
如此说了几句场面话,我见顾氏仿佛有话要说,忙让秋昙、巧馨带了孩子出去玩耍,又让王福全去吩咐小内监沏茶。
顾氏有话要说,却又始终胆怯怯不知道如何开口,着实让人替她捏一把汗,索性开口问她:“修容可是有事?”
顾氏脸上微微一红,呐呐道:“娘娘故人心肠,竟还特特地差宫人送匹云锦给臣妾。臣妾…实在无以为报。”
我看她感愧神色难掩,一副难以承受重恩的诺诺模样,不禁触动了心怀,恳切道:“月儿到底是长公主,皇上跟太后自然是格外疼惜的。可太后到底身子骨没从前硬朗了,皇上又正日政务繁忙,生不出太多闲暇心思来料理这些琐碎小事。本宫忝居高位,自然要以皇上跟太后的意念为准。再说了,月儿如此可爱,别说皇上跟太后,本宫也是十分喜欢的。”
顾氏十分动容:“娘娘这样喜欢这个孩子,臣妾心中万分感激。臣妾只祈望娘娘能早日诞下嫡皇子,也好让太后皇上宽心。”
她说这话时,神色极诚恳郑重,然而于我却实在尴尬,于是只一笑了之,道:“只要是皇家血脉,本宫都一样疼爱。”
说话间,奉上茶水来,顾氏起身要谢,我示意她不必拘谨,道:“你今天特地过来,应该有事要说罢?”
顾氏轻皱娥眉,怯怯道:“臣妾当真没脸开这个口。”
“说罢。”
顾氏斟酌片刻后方开口,语气已含了三分哽咽:“是臣妾从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进刑部大牢了。”
这是朝堂之事,我身为皇后,也不好干政,她这请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可平心而论,她也确实可怜,于是絮絮问了几句,顾氏一五一十道来,虽措辞小心,然而我也听出来了,应该是受当年齐沈遗祸牵累,被翻出了与齐沈两家来往的证据。
这事听来寻常,左右只是朝堂小事,然后我却留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