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弟的事可有眉目了么?”
顾氏垂首望着衣摆上玉兰的瓣瓣纹路,轻轻摇了摇头。
我早料到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心下疑惑的同时,也不好多说,只能着意安慰:“其实本宫还是那句话,倘若你从弟当真清白无辜,皇上是必定不会冤没他的。你且放宽心就是。”
“是。娘娘体念臣妾苦楚,臣妾万分感激。只是案子一日未断,臣妾心中总难免要记挂着。”
“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到底有月儿要看顾,也别太自苦了,还是自己跟孩子安然无恙最重要。”
我不过随口一句,却惹得她越发伤感起来。
顾氏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角,凄凄道:“谢娘娘教诲。臣妾铭感于内。”
“也不全是为了教诲。如今太后跟宸妃接连病倒了,瑞芬仪跟杨妃又有着身孕,还都是头一胎。本宫初摄六宫之事,也希望阖宫上下能平安顺遂,少生些波折。”语气再诚恳些,“其实皇上膝下唯有两位公主,你若得空,不妨多多带了月儿去颐宁宫承欢太后膝下,想来太后看着欢喜,病也好得快些,皇上自然也高兴。”
顾氏怯怯道:“太后一病不起,臣妾原本是应该近前侍奉的,只是带着月儿多有方便,实在惭愧。”
我拍一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介怀,笑语:“你一番心意太后如何不明白?况且近前侍疾哪里能轮不到你跟我?现放着华佗再世的陆太医呢。陆大人的医术是顶好的,有他从旁看顾,皇上一万个放心,你我这样的门外汉就别跟他一个内行人瞎较劲了罢。”
顾氏果然被这一句逗笑了,深深望我一眼,目中有信服神色:“娘娘说话总是叫人这般心悦诚服。是臣妾愚钝,往后必定多多带了月儿孝敬太后皇上跟娘娘。”
我欣慰地笑:“你得空带她来我这儿玩就是。左右还只是个孩子,也别拿规矩太拘着她。”
顾氏听我这么说,自然乐得应承下来。
送走顾修容,我遣了方合去颐宁宫问安,又让巧馨去库房里清点出一套翠玉首饰并一尊白玉观音像,带了去咸福宫瞧杨妃。
巧馨听闻我要亲自去咸福宫,嘟着嘴抱怨:“小姐是皇后,何必事事讨好她人?”
我笑笑:“她正受宠,又有着身孕,自然金贵非常。再说了,我讨好她不也是讨好皇上么?皇上既然给了我摄六宫的大权,我就更应该一视同仁了。走罢。”
巧馨见我如此从容淡然,嘟囔两句也就没声了。
杨妃的咸福宫离乾元殿极近,出咸福宫就是华清池,池上满植秀荷,如今已是仲春,华清池上翠色莹莹。风吹过,带来荷香阵阵,当真心旷神怡。
“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旖旎浩瀚风景,除了杨妃外,还有哪个妃嫔能一出宫门就瞧见呢?
可见是真的受宠。
这是我头一回进咸福宫。一进到正殿瑶光殿,只觉得眼前明晃晃一闪,差点睁不开眼来。满目的流金溢灿,以金砖铺地,块块三尺见方,拼接无缝,真正的光可鉴人。
殿内所有梁柱皆雕紫罗兰,没有万朵也有千朵,姿态迥异,或含苞或怒放,妩媚袅娜,辅以深青藤蔓绕枝向上,缠绵香艳难以尽述,再配上这一殿的柔香,只以为这满殿的雕兰都开活了,正尽相吐露喷芳。
都道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这话到她这儿倒站不住脚了。
相比宸妃的漪澜殿,杨妃的瑶光殿更显张扬恣意,一如她本人的性子,然而杨妃这样的烈性女子,竟如此钟情兰花这样的寂静颜色,多少在我意料之外,更何况还有冯若兰的珠玉在前,对着满殿的雕兰喷芳,她倒一点儿也不戳心?
正望着一殿的雕兰出神,杨妃着艳红宫装由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从内殿出来,她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那份自信傲然的神情当真让人自惭形秽,见了我只略略宿一宿,并不过分拿乔,却也不可谓不拿乔。
她当然有资本骄傲,别说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子,即便只是个公主,她在宫里也已经是如日中天,更何况她父亲杨德忠还是本朝一品都督,兄弟又于年前刚荣升延平郡十三军佥事指挥使不久,一门荣耀当真如烈火烹油一般。
然而有齐沈两家的前车之鉴在,冯杨两家结局如何,那就是任谁也揣摩不到的事了。
我心下清明了然,也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她计较,只淡然一笑,伸手扶她一把:“你有着身孕就不用多礼了。”
杨妃不动声色推开我扶着她的手,笑容一点忌惮一点深意:“皇后娘娘是顶顶尊贵人,臣妾怎么敢劳动皇后大驾。”说完将我让到正殿中央的雕兰花梨木交椅上,又任人服侍着在我下首落座,一手护着小腹,看一眼她身边那宫女,“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奉茶!”
那宫女吓了一跳,忙去了。
当着我的面这样放脸色,实在做得过了,然而我只冷眼瞧着,一副岿然不动的入定模样,也不开口说话。
她既然要摆谱,那就干脆让她摆个够罢。
这样相对静默,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无趣,于是弹一弹蔻丹食指,讪讪道:“臣妾有孕在身,实在无法日日去静德宫给皇后请安了,还望皇后不要见怪。”
我笑笑,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情绪:“你有着身子是顶要紧的,请不请安都在其次,顾好自己跟孩子最重要,到底咱们日后见面的机会也多。”
杨妃“咯”地一笑,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我身后的秋覃,媚声道:“皇后娘娘当真宽和待下,这宫女臣妾瞧着眼生,从前倒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