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我跟冯氏早已势不两立,皇上了然于心。此番若由我牵了事告发她,皇上未必就能信我。怕只怕还被她反咬一口,落个栽赃嫁祸的罪名。”
“是。她得宠数年,经久不衰,必然有旁的能耐,未必就全靠了当年的事。”
“所以更要小心度量。”我揉一揉脑仁,问:“你方才说,冯氏当日吹了首曲子,仿佛叫…”
“蝶恋花。”
“蝶恋花?听着倒缠绵。”
净雯想了想,道:“这曲子奴婢听说过,是南地小调。”
“冯氏唱过?”
“这倒未曾听闻。其实南地方言多变难懂,谱成词曲唱来更觉晦涩,京师并不盛行。且皇上不喜欢,宫中乐师自然不会花心思钻研此道。”
我起身,踱至珊瑚长窗下,拨了拨长廊上垂下那盆吊兰的碧青长叶,慢慢梳理上头的纹路:“然而冯氏去过南地,那么这首南地小调,她总不该一无所知,是不是?”
“娘娘的意思是…?”
“她若真去过南地,又会吹那曲子,多多少少总该听过那歌了,换言之,总不会连南地方言都辨不出罢?”
净雯听明白了,嗤地一笑:“不说旁的,至少那曲子,她自个儿也吹过不下百遍,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得叫人笑话。娘娘好计谋。”
我望着那绿叶的纹路,深深笑:“但愿能行。”
很快就到了七月初七,因是阖宫大封的日子,自然热闹非常,连藩地王侯都在受邀之列。
夜宴依旧设在麟德殿,吃了半晌,一把清越胜似天籁的嗓音从殿外传来,声音缠绵动人,听得人心头如棉般柔软。
片刻后,有佳人款款移步而来,步步生莲。
那女子蒙面,着一色天碧青飘逸长衫,而非寻常宫嫔装。天碧青的色泽极柔极淡,她人一动,那衣衫就抖动出似水如波的缠绵光华,在一殿的绣金嵌珠华丽宫装映衬下,越发显得风姿绰约,配合这清歌一曲,委实赏心悦目。
我垂眸,抿去嘴角不自觉泛上的笑意,眼角的视线里,杨卉嘴角含笑坐着,一如既往妩媚艳丽。
微微侧目,果然见夏沐烜目中有些微的波光荡涤,心下越发了然,一字不多言,只静静坐着喝茶。
这样不经传召突兀出现,其实并不合乎宫中规矩,然而今朝六宫同庆,原是喜乐日子,且瞧夏沐烜的神色,仿佛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宫人自然不好发话。
一曲终了,那女子揭去面纱,众人一瞧,一阵嘀咕声四起。
可不正是失子后长久寂寂的瑞芬仪,也就是如今的瑞贵人么?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夏沐烜率先抚掌笑了开来,招了招手,示意瑞贵人近前来。
余氏十分欢喜,婷婷嫋嫋上来。
夏沐烜显然在兴头上,不无感慨地称赞:“听瑞卿你今日清歌一曲,朕只怕这一月食肉亦无味了。”
余氏声柔似水,谦卑道:“嫔妾也是时常听贵妃姐姐念叨,说皇上近来总忙于政务,十分操劳,嫔妾闲来无事,想着若能以此曲博皇上一笑,就是嫔妾最大的福分了。”
她失子后一度郁郁,然而夏沐烜待她,到底没有待冯氏那些许真心,此番她会在冯氏与夏沐烜跟前百般邀宠,多少在我预料之中。
我无声笑笑。
夏沐烜凝视冯若兰须臾,感喟般握一握她的腕骨,语气温柔能滴出水来:“怜你一番心意了。”
冯若兰只羞涩笑,柔弱不堪承受,那样子当真与她如今的贵妃身份不大匹配,夏沐烜倒十分受用。
他二人浓情蜜意间,却是杨卉咯地笑了:“可不正是贵妃待贵人一片姐妹情深么?此番一曲绕梁,当真可歌可泣了。”
这话说得直白,余氏脸上微微一辣。
冯氏傍在夏沐烜身侧,也不恼,只软软道:“瑞贵人这样体贴圣意,臣妾亦自愧弗如。其实贵人跟臣妾一样,都失子不久,比不得杨姐姐,这样的好福气。”
她这一句不无挑拨,夏沐烜果然听进去了,觑杨卉一眼,那一眼略带警告,杨卉只撇了撇嘴,再不做声。
片刻后,夏沐烜头也不回吩咐印寿海:“拿太妃的翡翠太平有象磬来赏容华。”
这就是要进封了。
余珍方因大封被进为从四品贵人,如今又一跃而至正四品容华,一日之内连升两级,别说旁人,连印寿海都愣了愣。
自然,没有冯氏方才那一句,如何能有余氏此刻这等破格荣宠?
然而好戏才刚刚开始,我依旧不语,只默默喝茶。
夏沐烜柔声向余氏道:“你在朕身边积年,朕还不知道,你有这等好嗓子。”侧脸看我:“唱得如何?”
我得体笑:“婉转清雅,如流水击磬。唱得动听,与皇上的赏相得益彰。”
夏沐烜越发高兴起来,想了想,问余氏:“曲调倒是动听,只是这词听着晦涩。方才朕听了半晌,竟听不明白曲中意思。”
静妃淡淡道:“听着像是地方小调。”
余氏点头了:“教习曲子那宫人说,此曲名叫蝶恋花,正是南地小调。至于曲中内容,臣妾学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参透。”眼波轻轻荡过九龙华服在身那人,见夏沐烜看她,旋即羞涩地红了脸。
那模样看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杨妃暗自翻了个白眼,我只当在侧脸跟静妃也就是如今的贤妃说话,转向贤妃时,嘴角有笑意一点不自觉浮上来。
可不是南地的蝶恋花么?
夏沐烜眸中有微醺的潋滟波光,望着冯若兰笑得一脸迷醉:“南地蝶恋花?你必定是懂的,你来告诉朕,究竟都唱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