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兵戎相见,里面嘶鸣哭嚎。
裴珈缩在门柱边,看着她的父皇浑身沾满了血,手上提着宝刀,朝着颜色艳丽的女人们毫不留情的挥下去,鲜血蜿蜒着,浸湿了她的裙角。
“……永安……我的好永安……”
裴德明在笑,如同鬼魅修罗,黑影一步步朝裴珈逼近,直至笼罩视线。刀剑划过地面石砖,连绵不断的“滋啦”声响。
“……嘉好……赵嘉好!你是我的人!我的!!”裴德明眼神浑浊,已是认不清人,嗓音沙哑,胸口剧烈的欺负震动,咳出一口血,覆上侧脸原先的干涸的殷红,开出湿润的花,“陪陪我……陪陪我,不疼的……”
他的刀抵着裴珈白皙幼嫩的颈侧,倾斜着前后比了比,皱着眉头“啧”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伤口到了九泉之下不够美观,换到了心脏位置。
南疆有一巫术,将男女二人的心头血取出交换,不论是宿敌世仇都会相爱,此巫术名为「同心蛊」。十七年前裴德明偶然得知时大喜,把正在哺乳的赵嘉好绑住,剜了她的心口,流了好多血,一碗一碗盛不住……此后他便把没了母后的裴珈捧成掌上明珠,千依百顺,是大启最尊贵的公主。
“上次是寡人不好……是寡人没有收住力,这次寡人先来……寡人先来,好不好?”
裴德明疯疯癫癫,脚步摇晃着,把刀口对准自己的心脏,划了个十字。他用手拢成一个碗状,很快接了一捧自己喝了下去,又接一捧,双手颤抖举向裴珈。
裴珈早就忘了哭,她身子是软的,脑子是木的,想不出她记忆力那么慈爱的父王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大概是从他沉迷丹药起,也许是从他纳了一宫有一宫的嫔妃起,再可能是从他咳疾愈演愈烈却日日花天酒地起……裴珈其实早就现她的父王变了,或者说,其实父王一直是那样,只不过是她自己渐渐才明白罢了。
刺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裴珈下意识向后躲,她站不起来,只好两手撑着地往后退,摸到了一双同样带着血迹的黑色毡靴。
毡靴带着温度,很暖,和她冰冷的掌心截然不同。裴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翻过身死死抱住这条腿。
是个男人,小腿肌肉修长,裹在裤管里,脉搏有力,是这整间大殿都没有的生机。
“救我……”
裴珈开口,却不出声音,嗓子像是撕裂一般疼痛,猛咳了一阵,脸颊紧贴着男人的腿,布料被染上一片湿濡,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救救我……”
她想活下去。
“逆贼!!”裴德明狂地喊,提刀指向进门的人,“来人!!给我把逆贼拿下!!”
“来人。”
男人矜贵沉静的嗓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后方大军上殿,把裴德明围成一圈。
“腊月初七,天启元年。酌德明帝文政有功,年老体衰,尊太上皇,西郊别院侍奉。”
裴珈听着裴德明侮辱谩骂声渐渐远去,四周脚步声匆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男人的下一句话,是对她说的。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好了,起来。”
裴珈像是回过魂,面前的人是新君,刚刚一番纠缠,必定会让他不快。于是赶上站起身,起的匆忙,头晕目眩再加上腿软,整个人扑在了新君身上。
她痛苦地闭着眼睛难过想,这下完了,她也不过比父皇多活了半刻。新君一路征战直至问鼎中原,折磨人的手段比起父皇来,恐怕只多不少。
若是此刻踏入轮回,是不是永生永世逃不开父皇的魔爪了?他会不会还没到忘川,就拉着她剜心吞血?
“皇、皇上恕罪!”
男人的胸膛坚实,衣带勒着窄腰,裴珈试图逃离,推他时现身上无一处不是硬邦邦的肌肉。
她没推开,因为被男人的手臂环住。裴珈莫名地睁开眼,他很高,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下巴好看的线条和青黑的胡茬。 在下一声「皇上恕罪」之前,是一声惊呼,裴珈被他横抱起来。她重心不稳,扶住他的肩膀,盯着侧脸,侧脸的线条比下巴还要漂亮。
裴珈愣住,他长得……和一个人好像。
“飞羽。”她情不自禁喃喃出口
男人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只是把脸扭过来正对她,坦然地问,“飞羽是谁?”
正脸足有九分像,裴珈震惊这世上竟然有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孔。剩下的一分不像,大概是神色和气度。
裴珈连忙垂下眼帘不再看,嗫嚅说,“没有谁。”
不会是他的,飞羽死了。飞羽甚至没有赶上裴珈的及笄礼,那时候她总是问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什么,他红着脸一直不肯告诉她。
实在被缠得紧了,飞羽才坐到书桌前提笔,裴珈大喜,跑过去趴在一旁,捧着脸等。只见他在纸上落了四个大字:「永安稍安」。
他变淘气了,竟然会卖关子逗弄她了。他的字如其人,秀丽中蕴藏着苍劲,风骨汇于其中。
飞羽是裴珈幼时买下来的奴隶,一直陪着她,有宫里最好的夫子教他习字读书,最厉害的武师傅教他拳脚剑法。后来他成了裴珈的贴身侍卫,只从属于裴珈。
哦,飞羽是个哑巴,遇见裴珈的时候他12岁,脖子上和手脚都绑着铁链,似乎是幼时一直和野兽生活在一起,所以丧失了语言能力。
如果他会说话,应该也会和新君的声音一样好听吧?
……
裴珈通过宫婢打听出新君的名字,讨论名讳是大忌,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裴珈就是迫切地想知道。
有个胆子大的小宫女趴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他叫许翡。
“许翡……”裴珈趴在软榻上,咀嚼回味这两个字,“哪个「翡」?翡翠的「翡」吗?”
小宫女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不识字。
裴珈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翡」字,这个字也是「非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