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猛拍桌子:“王云仙,那日你随我一道去县衙送礼,离开时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且一字字道来!”
王云仙本想装死糊弄过去,不想被老爹当场点名。
碍着梁佩秋在场,他实在不想回忆那天的情形,可他即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
他硬着头皮道:“杨公在位多年,没收过底下百姓一棵菜,这位新县令刚上任,我王家窑的私库里就痛失两件宝贝,实在可恨!比那太监还要可恨!你且记住,以后不论在哪儿,都离这位张大人远点,别叫他再拔去一根毛!”
王瑜见他复述得一字不落,气得火冒金星:“你明知那厮不是个好东西,还送上门去被骗,王云仙,你脑袋长屁股上了?”
王云仙委屈。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为美色所惑,慷慨解囊一回,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大侠?人家夸你两句你就翘尾巴,你怎么那么轻贱!”
“师父!”
梁佩秋及时打断王瑜,不让他再说下去。
眼瞅着王云仙没了方才的生气,蔫了吧唧缩成一团,梁佩秋替王瑜找补:“师父,小心气大伤身,您且喝口茶缓缓。”
她又对王云仙道,“师父这把年纪了,瞧你把他气得,话都说不直溜了,还不快好好认个错?”
王瑜摆手:“你不用做和事佬,就算你想,恐怕这小子也不乐意!你瞧瞧他那副霜打茄子的怂样,哪有一点男儿气概?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
王云仙突然抬头,眼睛通红。
“不该生下我对吗?每次你都是这句话,是母亲拼死生下的我,与你何干?你总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可从小到大你何时管过我?你既不管我,又何来这些个要求?若非你不会教养儿子,我兄长也不会死在妓院里……”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
空气有片刻的凝结。
王云仙偏过头去,咬着牙,吐出嘴角的鲜血。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移步冲上前去的梁佩秋死死捂住嘴巴。
王瑜手指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孽障,你个孽障!你是想让我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吗!”
死在妓女床上,算什么光鲜亮丽的事!?此事一直是他的隐痛,深藏于心绝口不提,也不许任何人提起。
只因他这个长子,落得如斯下场,实在和他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还是望子成龙的心过于迫切,以至于把长子逼得狠了,离经叛道,日夜厮混于花楼,最终患上天花,不治身亡。
妻子恨极了他,与他离心多年,好不容易再度有孕,不惜冒着风险也要生下二子,自己却撒手人寰。
王云仙一出生,他对这个孩子的心情就是复杂的,既爱且怜,既怕且忧。
不敢逼,也不敢不逼,怕他重蹈覆辙,又怕妻子寒心,于是就这么左右摇摆着,把这个孩子拉扯长大。
虽说不成器吧,但好在没有长歪,性子跳脱了些,总归是个好孩子。
其实他打从心底疼爱他的。
只是,只是身处当世,前有安十九,后有张文思,这世道怎容得他天真无邪?
他已经老了,没有多少年活头了,他若一再的让自己、让王家窑身陷险境,他要如何去和列祖列宗交代?
王瑜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到几乎直不起身。
梁佩秋狠狠瞪了王云仙几眼,确定他不会再胡言乱语,忙又去帮王瑜顺背。
王瑜又咳嗽了好一会儿,到底接过茶喝了,这时稍稍缓解,余光瞥见后面跪着仍不老实、缩头缩脑的王云仙。
察觉到他的担忧,王瑜摇摇头,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长大不是一天的事,故而道:“你去祠堂跪着,我不话,不准起来。”
王云仙不大情愿,王瑜拔高声音:“怎么,还要我请你过去?!”
“不必。”
王云仙抹抹嘴角的血珠,撩起衣袍朝外走去。
门一开,穿堂风四处涌。
王瑜问梁佩秋:“你今天换了女装?那这小子……”
梁佩秋忙压唇示意王瑜噤声。
王瑜转头一看,就见走在前头的王云仙不是胳膊痒就是嘴巴痛,哼哼唧唧磨磨蹭蹭,唯一双顺风耳竖得老高。
他随即反应过来,心知这小子没救了。
佩秋已然换了女装,他居然还没有现?他眼睛瞎的吗?
且看佩秋的态度,怕也不想表露真身。那么她和这小子的婚事,恐怕也……
想到这里,王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道一句:“你个蠢货,快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