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鹞轻轻应声,“我听人说周雅风评不好,平日也好出入青楼,狎妓赌博,偶尔喝醉酒了还打骂下人,这也太可怕了。”
“你听谁说的?窑厂里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不要孤身一人随便乱跑,更不要听人乱嚼舌根。”时年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已经无力挽回了,“你仔细想想,倘若周雅德行差,大东家怎会把你许给他?”
阿鹞摆在膝盖上两只玉雪团子似的小胖手拧在一起:“也是,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阿谦哥哥。”
“阿鹞……”
“我明白的。”阿鹞说,“只是这亲事太急了,我有点怕。”
“你怕什么?”
阿鹞摇摇头,她也说不出来,总觉得阿谦哥哥一走,天就塌了。徐忠将窑务统统交给徐稚柳事先提拔上来的管事们,每日酗酒,少有清醒的时候。
一到清醒时,就和周雅书信往来,敲定婚期。在周家抬着聘礼下定后,双方迅达成一致,下月末就让她出嫁。
哪有嫁女儿这么着急的?阿鹞不免惶惶:“我爹会出事吗?”
时年喉头一哽,安慰道:“不会的,你别担心,咱家窑厂那么大,东家身子也康健,过了这一阵都会好起来的。”
阿鹞望了眼荷塘,没再作声。
时年担心她会一直伤心,算算时辰,准备去叫梁佩秋。
“诶,我跟你一起。”小姑娘拎着裙摆跳下石阶,无忧无虑似的转着圈圈走过去,不想临到池塘边又生怯意,“我还是回亭子里等罢,药汤还在那儿。”
时年搞不懂她脑袋瓜怎么想的,一会儿一个样。嘴上说要回去,眼睛还盯着此处,人已经走到这儿了,何必再假装矜持?
他摇摇头,扯着纤绳登上小船,先是喊了几声梁佩秋的名字,见无人回应,赶忙钻进乌蓬船。
梁佩秋显然不大好,已经烧糊涂了。时年忙叫人过来,和阿鹞两人半拖半抱将她抬回屋里,安置在榻上,此时药汤显出了关键作用,两碗下肚,梁佩秋硬生生从鬼门关被拽了回来。
看她脸上逐渐退红,人也清醒过来,时年大松一口气,说道:“你要是也没了,我真怕公子回来找我算账。”
“就是!阿谦哥哥定要怪罪我们的。”
“没事,死不了。”
她脸色惨白如纸,仍旧强颜欢笑,不免让阿鹞想起徐稚柳。他也是一样的,常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可眼底总是有化不开的寒冰。
她常常想,为什么阿谦哥哥没有春天。
阿鹞到底没忍住,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扑倒在梁佩秋胸膛前,兴许是曾经有过共患难的交情,兴许梁佩秋是徐稚柳最在意的人,她对面前这个外男没有一点男女大防的意思,甚至想借此迫着梁佩秋娶了她,这样她就不必嫁给周雅了。
可就是这样一扑,阿鹞察觉出不对来。
梁佩秋旋即也反应了过来。
她没束胸。
对,因着白梨清楚她是女儿身,日常养病就没注意,出门时太匆忙,也没想到这事儿,因下两人面面相觑,一个赛一个懵然。
好半天,阿鹞猛的直起身子,眨眨眼,冲她比划了个姿势。
梁佩秋认命地点点头。
阿鹞欢喜异常,往常不解的症结一下子都打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竟是女子?!她和阿谦哥哥……他们是两情相悦吗?
她努力地眨着眼睛,期许梁佩秋能看懂她的意思。
梁佩秋也当真看懂了,只摇摇头。
阿鹞不信,想说什么,察觉到旁人还有一人,忙又捂住嘴。时年光看两人打哑谜,已经一头雾水,因下也不多问,只说:“你且歇一歇,待你好转了,我送你回去。倘若你死在这里,我怕王少东家会一气之下铲平了云水间。”
梁佩秋点头应好,请他给自己一杯热水。
云水间多日未开门,哪来的热水,时年也不挠,脚步打转地跑出门去烧水。阿鹞憋了半天总算能说话了,扑过去又是一阵呜咽,胡言乱语地表达着她的开心与伤心。
梁佩秋好生安抚了一阵她才平复心情。
两人静静对视,一时无言。
梁佩秋说道:“可以和我讲一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吗?”
阿鹞忙不迭点头。
可以说,从她开始有少女心事的时候,徐稚柳就占据了她心脏的全部。窑里都说徐忠属意他,将来会招他入赘,配给她当阿郎,她自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安心等待长大的那一天嫁给他。
可她一日日长大了,和他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
她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回避,男子不得擅进内院成为他的借口,忙碌变作掩饰,他的每一个躲闪都狠狠揪住她的心。她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为什么阿谦哥哥待她不如往日亲密了?后来有一次家宴,爹爹喝醉了,趁机抓住他的手问:“我的女儿美不美?”
他目光低垂没有看她,却说:“阿鹞妹妹蕙质兰心,将来定能嫁个好人家,得公婆厚待,夫婿同心。”
他父亲早就没了,哪有公公?那么这个好人家指的必不是他。
她当即哭了,捂着脸跑回了房间,之后大病一场。再见他时,他正给爹爹送账册,两人在花园小径上迎面而遇,他脚步顿了顿,悉心问候她的病情。
她不肯说话,他似乎也有不忍,上前几步摸摸她的顶,轻声喟叹:“阿鹞,你是我的妹妹呀,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她抽噎着说:“可我们根本不是亲兄妹。”